窗外一阵急促的鸟鸣掠过,离仑终于回过神来,“这些你母亲应该都给你说过吧。”
他立于阴翳之下,唇边勾起一抹刻毒之笑,对白泽缓缓道来:“那我便说一些你母亲不会告诉你的。”
“当初你父亲的死,你母亲可是大功臣呢。”
离仑不急不慢,像是要细细研磨他的创口:“当初她骗你父亲说自己有重病,你父亲当即剖心献丹,以图给她续命,等到他失丹力衰,我们方有机可乘。”
白泽耳畔似有惊雷,轰然炸响,震得他心神俱裂。
唯余耳鸣之声,嘶嘶作响,令他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几乎听不见世间任何声息。
……
离仑的声音闷闷传来,如同棒槌狠狠撞击着他的鼓膜:“说实话,他要是不把内丹摘走,我们还真杀不了他,因为他真的是太厉害了,不然为何连天帝都会忌惮呢。”
“一……一派胡言……”白泽茫然摇头,几乎站立不住。
“胡言?”离仑凝着白泽,像是看一个在泥沼里拼死挣扎可怜虫,“你明知道我没有胡说,你和他灵力相通,最该清楚,以白渊撼天动地的法力,区区十二个除妖师和明镜的那点上不了台面的暗算,能让他神魂俱灭?”
他拍拍白泽的肩,眼里闪着残忍的兴奋,贴着他的耳畔低声道:“不是死哦……是魂飞魄散……哗啦,消散在天地之间了!从此,天地茫茫,任凭你上九天下黄泉都无迹可寻……”
“要让他死,除非它没了内丹,只剩下一具微薄灵力萦绕的躯壳……对妖来说,没了内丹,跟没了心的人有什么区别……”
离仑说完,抬头直视白泽,一脸愉悦的欣赏白泽脸上血色尽失的惊骇。
“贤侄,你有多少年没见过母亲了,应该从你爹死的那天算起,好像距今,有十二年之久了!你觉得你真的了解你母亲吗?她呀,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说:“你能杀了你母亲吗?你能杀了天帝吗?你能杀了天界之人吗?”
如同一个慈善长辈对晚辈的关怀,他拍了拍白泽的肩膀,低声道:“贤侄,一刀可要不了白渊的性命。但是,千刀万刀呢?这天上的神仙,地上的百姓,连带着爱人和挚友,人人都活剐一刀,疼,也能把人疼死。”
白泽胸臆间涌动着一股莫可名状之力,是怒,是哀,是恸,诸般情愫交织纠缠,犹如乱麻一团,几令他窒息。
他仰起修长的颈子,微微挑起下颌,蔑然睥着离仑,却暴露了惨白的面色。
他的声音如寒泉滴石,冷冽刺骨:“你说了这么多,意欲何为?逼我杀了你吗!你若想死,我现在就可成全你!”
他的手指迅速探向腰间,抽出若水,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若水嗡嗡轻响,按耐不住要发动。
离仑扫过他的腰侧,感慨道:“多好的一把剑啊,我记得白渊也有一把……是唤作……月魄?”
眼看着白泽的手腕翻转,剑尖指向自己,剑身因他的怒气而微微颤抖。
离仑劝道:“贤侄,何必拿剑指着我……就算你不认我这个父亲,你也要清楚,我可是你母亲的丈夫,是要陪她共度一生的人,你这么对我,有在意过她的感受吗?”
白泽说:“你们二人琴瑟和鸣,我无心去管。但你的项上人头,我一定会取!”
没有犹豫,白泽挥剑向前,剑锋破空,发出尖锐的啸声,直奔离仑心口。
他的动作狠厉,毫无留情。
明镜真人的身影如幻影闪现,横亘在白泽之前,他手臂一扬,击中剑侧。剑身受外力冲击,猛地一偏,锋利的剑刃擦过白泽的手臂。
白泽的手臂感受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手指微微颤抖,剑险些脱手。
有血从伤口溢出,身体也在冲击下失去平衡,向后踉跄几步,剑尖在地面上拖出一道痕迹。
在房外隐忍多时的江舟再无法忍受这般煎熬。在白泽几欲倒地之际,破门而入,如燕子抄水,迅速地掠至他的背后,稳稳地将他揽住。
明镜道:“心绪大乱,怎敢用剑!”
只在这一瞬,白泽强撑着挺拔的身躯微颤,双眸猛地睁大,映出了金翊的身影。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试图发出声音,却只有干涩的空气在喉间摩擦。
他张开双唇,终于挤出低低的一字:“娘……”那声音细弱游丝,夹杂着委屈的哭腔。
他的眼里含着泪,亮的惊人。
牢牢锁住着她的双眸,一眨也不敢眨,一瞬都不敢移开。
无比渴求地看着她,乞求她……开口!只要她一句话,只要她一句话解释,他就相信!什么证据都不要!
金翊的心要碎了。
她同明镜一同前来,并不是想看眼前这些的。
白泽紧紧跟着金翊的双眼,看着她从满眼愧疚到回避他的眼神,看着她从欲言又止到扶起离仑。
白泽的心一点点死了。
这么多年,唯一支撑他的,母亲对父亲的爱都是假的!昔日借其羽翼,今朝啖其骨髓,十年情深,转瞬成空,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他猝然抬眼看着金翊,看着亲生母亲,双眸之中是深不见底的虚无,他的语调低沉,轻盈,毫无波澜,甚至未带半分怨恨,却令金翊周身寒彻骨髓。
他说:“情深不寿,绝情亦有报。”
金翊几近瘫软,她呆滞片刻,旋即转身,踉踉跄跄奔逃而出,连细心搭配的绸缎华服也成了累赘,衣袂沾尘,留下污痕。
往昔的威仪,尊严荡然无存,此时她只是一个仓皇逃窜的罪人。
明镜随着那二人离去时,轻拍了一下江舟的肩,示意江舟随他离去。
江舟面若凝霜,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我不走!别管我。”
明镜无奈叹息,转身离开。
太阳已经西沉,屋里暗了下来。
他坐在角落里,身影被阴影吞没,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像是即将熄灭的烛火。
四周很黑很黑,他陷入了一团迷雾。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手指在冰冷的地面上轻抚,划过,寻找不到任何可以抓住的希望。
江舟被他吓了一跳,她跪在地上,生涩地伸出手,把白泽轻轻揽在怀里。
她的手臂僵硬地环抱着,就像是两根未经打磨的木棍,粗糙而笨重。
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她只记得,十二年前她对小男孩说,朋友伤心时,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可是这些年来,她谁也没抱过,也没人告诉她这样对不对,但她觉得,总该试试的。
血从白泽的手臂上渗出来,慢慢地往下流,像是一条细细的红线。
江舟看见了,手忙脚乱地伸出手去,想把那血抹掉,又想用手掌压住伤口,不让血再流出。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她太着急了。
白泽就这么呆呆的,不呼痛,也不说话,江舟怎么摆弄他,他就怎样,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的目光平静,没有任何波澜,就像是一条河流,悄无声息地流淌。
江舟感觉过了好久,白泽突然轻声笑了出来,那笑声细微得几乎要被风带走。
他说:“十年夫妻,七年母子,竟能绝情至此……”
江舟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疼痛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看着白泽,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自己的眼角有泪划过,她不知所措,看向白泽,可他却一滴眼泪都没掉。
她反而更心慌,只好用双臂再次收紧,将白泽牢牢地圈在自己的怀里,想用自己的身体为他筑起一道屏障,隔绝所有的的伤害。
她的手指轻轻地在他的发丝间穿梭,好像这样就能给他安慰。
白泽的头低垂着,声音压的很低,像是在自说自话:“抛弃我……又要利用我……利用他……还要毁了他……”
他额前的发丝凌乱滑落,遮住了眼中的最后一丝光。
忽而他抬起左手,狠狠地按压在右臂上的伤口,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染红了他的衣袖。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这种近乎自虐的快意竟能奇异地消解他内心的惨痛。
一只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从深渊中拽出。
江舟的喉咙紧绷,声音尖利中带着颤抖:“放手!”
他却恍若未闻,力道丝毫没有减轻,仿佛要与痛苦纠缠不清。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猛然发力,终于将他的手从伤口处拉开。
本来没有多深的创口,被白泽胡乱扯开,鲜血如泉涌,染红了她的指尖,她没有言语,只是迅速地从怀中取出一块洁白的绢帕,小心翼翼地覆盖在伤口上。
她的手指轻柔而有力,在黑暗中熟练地缠绕着布条,耳畔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在这浓稠的夜里,所有感官都被放大,犹如春蚕吐丝,细细密密。
他的鼻尖,除了血腥味,还有江舟身上幽幽的桃花香。他迷恋她身上的味道,手不受控制攀上她的臂弯,腰肢,紧紧搂住她,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可他只想用力,再用力,将她揉进骨血里。
他的脸庞不自觉埋进她的颈窝,是更馥郁的桃花香,她柔顺的乌发垂落在他肩颈,仿佛与他的长发,与永无尽头的黑夜融为一体。
他心里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缓缓睁开眼睛,透过江舟的发丝,凝视着地上散发着冷然寒光的若水。
若水至寒,麻痹痛觉,只要一剑,很快,她甚至不会感觉到疼,他就可以拖着她,陪着自己,一起堕入黑暗,得到永恒的安宁和解脱。
可是,她却伸出了手,抚过他的后背,轻柔的回应他,喃喃重复:“我会保护你的,我会保护你的…”
她的声音很轻,很实,目光有一瞬锐利如刀,“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内心顷刻间被汹涌的自我厌弃淹没。
她本是天边云,甘愿不避污浊渡他这卑微的烂人,可他却动了将她拖入无边泥沼的恶念。
怀里的白泽依旧沉默,未发一言,但江舟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原本紧绷的身体在自己怀中微微放松。
在黑暗中,她突然想,就这样抱着他,保护着他,一生一世,她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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