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喝药了。”周仪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
夏京难得厚着脸皮朝他讨好一笑:“最后一段,最后一段看完就喝!”
周仪才不吃他这套:“喝药,喝完药就该休息了。册子暂时没收,明日再看。”
夏京撇撇嘴,喝就喝,谁让这戏是你写的呢,你说的都对!
他仰头一口将碗中汤药饮尽,这两日汤药喝得多了,竟也喝成了习惯,喝完将空碗倒转朝周仪示意一下:“这样总行了吧!”
周仪接过空碗,扶他躺下,温声道:“休息吧,晚饭拿来了我再叫醒你。”
“嗯。”见周仪转身就要走,他忙又撑起半身叮嘱:“外头风大雨大,你身上还有伤,路上千万小心。”
“知道了。”周仪摆摆手让他躺好。
后来出门时也确实非常当心,一是天色渐暗,村路不太好走,二也是想着自己万一出点什么事,这当口还有谁能来照顾夏京。
他走的时候夏京还睡着,回来时人已经醒了,一见他回来,便急急让他进屋,亲眼确认过他无事才安心。
有了酸梅子压住呕意,夏京吃饭也安生不少,有惊无险吃完了饭,等周仪收拾停当,便自发自觉挪到床的一侧,再次邀请他与自己同睡。
周仪这回没有多说什么就同意了,经过一日的大雨,他房里如今已经堪比水漫金山,昨夜湿透的被褥也完全没有晾干,夏京今夜如果不允他同眠,他恐怕要在堂屋里坐一宿了。
再者说,昨夜已经一起睡过一夜,今夜还这样,倒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对方都不介意,他再多言就显得矫情了。
此处条件简陋,夜里也没什么可做的,确认过夏京那里没什么事了,周仪就早早地吹灭烛火上了床。
只这么背对背地躺着,一时间,两人也没什么睡意,耳中只有外头哗啦啦的雨声,夹杂着呼啸而过的风声,房里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周仪阖着眼,拇指无意识地摩挲食指指节,心里考虑着张常山托付的事。
这两日他闲来也琢磨过一年前朝堂上风云变幻那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当时头一件大事,便是当朝二王爷被褫夺封号,终身圈禁之事。
这位二王爷是当今陛下异母的兄长,从小便和今上一同养在当时还是皇贵妃的太后膝下。
先帝一共有三位年长些的皇子,先太子也就是大皇子,乃先皇后所出,太子出生时先皇后便因难产血崩去世了,先帝大恸,在先皇后弥留之际亲口封下太子之位。
不过先太子虽身份高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出生时就伤了底子,身子骨十分虚弱,养到五岁上就不幸夭折了。
接下来就是皇贵妃所出的二王爷和吴嫔所出的今上了。吴嫔自打生下今上,便终日缠绵病榻,先帝因此下旨将今上抱给皇贵妃抚养,吴嫔诞下皇子有功,晋妃位,不过没拖几年也薨了,今上登基以后才依例将她追封为敏顺恭德慈和孝敬纯皇后。
当时两位年纪相差不过一岁的皇子一同在皇贵妃膝下长大,五六岁时又一同搬到皇子居住的西五所,感情相当要好。
起先无论按照立嫡还是立长的规矩,怎么算都应该立二王爷为储君。但坏就坏在人的性格和资质是天生的,后天再怎么努力扭转,作用也有限,二王爷天生资质普通,性情温和,今上则自幼便展露出极佳的天资,颇有几分雷霆手段。
先帝再是偏心皇贵妃,也得站在帝王的角度考虑问题,虽有许多年都将两位皇子一视同仁,可差距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拉开了。
等到先帝疾病缠身,准备再次立储之际,皇位之争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两位皇子的为人品行朝臣都看在眼里,支持立长的,和支持立贤的都有。
可皇贵妃母家势大,今上却母妃早逝,外家也比不上皇贵妃母家,在争夺储位这件事上,今上其实不太占优势。
周仪就是在那段时间与今上结识的,两人当时都还年轻,意气风发,冲劲十足,今上看中周仪才高八斗、心怀天下,周仪欣赏今上有帝王之志、安|邦之能,两人结为莫逆,排除万难,在一起很是办了几件利国利民的大事。
阎王要你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哪怕贵为一国之君,日日被人三呼万岁,也逃不开生老病死的命运。
在先帝弥留之际,储位之争终于进入白热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上才是最适合登上皇位的人,可派系纷争历来也是最难调和的。
就在那个时候,二王爷竟主动退让了一步,表示自己并无天下之志,愿做贤王,辅佐明君,如此一来,皇位便铁板钉钉落到了今上手上。
先帝在弥留之际看到两位皇子如此兄友弟恭,老怀安慰,当场金口玉言,立今上为太子,皇贵妃晋位皇后,立二王爷为贤亲王,世袭罔替,并赐下免死金牌。
今上登基以后尊皇后为太后,也感念二王爷让位之德,待其十分亲厚,钦赐可以随时入宫,在太后跟前承欢膝下。
如此一晃近二十年过去,一直相安无事。
然而就在去年,二王爷忽然被好几位朝臣联名弹劾结党营私、私通外敌、私德败坏等罪状,引起轩然大波。
最后因为证据确凿,今上忍痛将二王爷封号褫夺,终身圈禁,先帝亲封世袭罔替的贤亲王之位,则由二王爷的长子继承。
因为这件事情,今上在宫里和太后也闹得不太愉快,不过今上一向孝敬太后,因为这件事情,在太后那里很是吃了几个闷亏。
事情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可是在周仪看来,二王爷这件事情的背后,少不了夏京推波助澜。
单说那位东南水师的刘统领,仿佛就是因为私底下和二王爷有所往来,才被削官下狱的。不过刘统领那件事周仪了解得并不是很清楚,一是水师的事情归兵部管辖,他一个礼部尚书贸然插手恐怕有僭越之嫌,二是他当时正奉命协同三法司追查吏部私底下买官卖官的事情,这件事情牵涉到整个大盛官场,影响甚大,实在抽不开身。
现在想来,这几件事情背后隐隐都有夏京的身影,可是他这人滑不溜手,每每总能把自己从这些事情里不着痕迹地摘干净,且这人又深受帝王宠幸,地位稳固,让人无从下手。
周仪抽丝剥茧琢磨着这些事情,对枕边那人的忌惮之意便又冒了出来。这几日因为骤然得知夏京怀了身孕,他心底其实是有几分焦躁的,一个错误引发出这许多后续事端,也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往后,他到底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对待那人?
正在周仪心烦意乱之际,夏京试探的声音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拔了出来:“周大人,睡着了么。”
“尚未,怎么?”听见夏京叫他,他下意识以为对方身上又不舒服了。
却听夏京接着道:“如此……不如听我给你唱一段可好?”
“嗯?”
周仪的回应略带几分疑问,夏京误以为他这是同意了,于是清了清嗓子,轻轻哼唱起来:“则看他阴错阳差乱前尘,灯会初识定终身,恰如今洞房花烛好梦成……”正是兰中君子笔下《鸳鸯错》中的一折。
他正式登台演唱起来,堪比那些真正的梨园名角儿,风采湛然,如今这般轻轻地浅唱低吟,又别有一番风味。
周仪听着枕边的唱段,那股强烈的想要试探一二的情绪渐渐歇了下去,再加上白日里已经够累了,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察觉到耳边的呼吸声变得平稳而绵长,夏京停下口里的唱词,轻轻侧过身来,面对周仪背后。
这间屋子夜里如果不点灯能见度很低,夏京却一直睁眼看着周仪背后,好像这样就能描绘出他的轮廓似的。
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弯起,就连上头那位想要听他唱几句,都得好言好语与他说道几日,他也要似模似样地拿个乔才成,如今他主动上赶着给这人唱,这人反倒就这么睡着了。
哼,身在福中不知福!
可是说来也是奇了,他竟一点也不觉得恼,反而有些心疼,这两日这人既要照顾他,又要收拾这处简陋的房屋,该是累坏了吧。
真不知道那些追随在周大学士身后的文人学子见到他们心目中的圣人这副模样,会是何等的惊讶万分,而且,被他这样无微不至贴心照顾着的人,还是他夏某人!
心脏突然不争气的狂跳两下,他伸手抚上胸口,努力平复下突如其来的躁动心绪,过了一会儿,感觉好些了,掌心又顺着胸膛下滑到小腹处,那里平坦紧致一如往昔,却已然在孕育一个全新的小生命。
“瞧见了么,这便是你的另一位父亲,哪怕他嘴上还没有亲口认下你,却已经在身体力行地承担起你的存在了。”
夏京默念着这句话,身子轻轻地朝周仪那儿靠近了些,心里感觉被一种不知名的东西装得满满的。
有这人在身边陪着,他哪怕就此窝在这个偏远小村子里,再也不回京城,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抽丝剥茧了
夏京动心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十八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