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青蓝当然一肚子火,恨不得把这小东西打一顿才解气。
今儿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他都能疯。
看着小孩儿眼泪汪汪的样儿,罗青蓝一肚子火被憋住了,拍拍他肩膀,道:“别烦人了,等好了再收拾你。”
贺恂初那里把写好的药方交给管家,突然感受到一道目光,扭头一看,毛都炸起来了。
贺恂初:“你瞪我做什么?像我欺负他似的,本官是太医署针扎得最好的一个了。”
罗青蓝的视线在唐怀芝泛青的手腕上扫了一下,心道我们小孩儿手都扎青了。
贺恂初又解释道:“不扎重点儿排不出毒,本朝可不兴打太医啊!”
罗青蓝蹭蹭唐怀芝手腕的针眼,看着贺恂初,硬邦邦地道:“多谢贺兄了。”
贺恂初心道我可用不着你谢,容易做噩梦。
他俩交情深,说话都不用收着,怎么说都行。
见罗青蓝对唐怀芝挺在意,贺恂初边喝着小厮上的茶,边道:“小世子,你没事儿也说说他,这人不信医,受伤都自己处理,我求着人上药人都不肯。”
唐怀芝一听这个,那可不得了了,关切地问道:“青蓝哥,你受伤啦?”
罗青蓝皱皱眉,让贺恂初“闭嘴”。
贺恂初乐得见有人收拾他,在一旁笑着不说话。
唐怀芝担心坏了,嚷嚷着要罗青蓝脱了衣裳让他看看。
罗青蓝被他缠磨得心烦,衣领都叫人扒乱了,又不敢用力抓他手腕,狠狠地瞪了贺恂初一眼:“搅屎棍!”
贺恂初美滋滋地抿一口茶,道:“嗯,搅你。”
刚才唐怀芝晕厥的时候,多亏了宝庆机灵,一路跑着去找了最近的郎中,这会儿见小少爷醒了,进来问罗青蓝用不用晚膳。
罗青蓝摆摆手,“放着吧。”
贺恂初不干了,合上医箱,跟着宝庆去外间儿,“便没人问本官一句?本官还饿着呢。”
宝庆忙打圆场,请太医令大人就坐,在旁边站着给布菜。
这会儿,金礼也回来了,问清楚缘由,拉着小妹儿金珠过来,还有瑞兴丫头,三个人跪在床前认错,要将军责罚。
那柿子酱是金珠放的,她也不知道唐怀芝吃不了这个,刚才被吓懵了,这会儿只垂着头,不时用手背抹抹眼泪。
罗青蓝看看地上跪的三个人,声音自上而下传来,“说没说过不能给他乱吃东西?”
话里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听着却叫人胆寒。
金珠直接打了个抖。
头天的确让管家叮嘱过的,合府的人都知道,但罗青蓝并没说唐怀芝不能吃什么,只仔细交待了今日的食谱。
虽然府里都是干净忠心的人,但告诉他们唐怀芝不能吃什么,无异于是将软处交托出去,谁知道会不会有哪个嘴不严的,稀里糊涂让吃食里添了堪比毒药的东西,罗青蓝还没信任他们到那个地步。
唐怀芝这会儿愧疚得不得了,坐在床上牵牵罗青蓝的袖子,说不怪她们,都是自己要吃的。
罗青蓝看他一眼,忍着火扯起被子裹在他身上,好大一会儿没说话。
唐怀芝又叫了几声青蓝哥,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也不知道怎么这么能哭,哭得真心实意万般委屈。
小时候唐怀芝一哭,罗青蓝便晾着他不理睬,可这会儿人病着,又不忍心了。
瑞兴也跟着掉眼泪了,一屋子哭了仨,罗青蓝当年在沙漠里迷路,带着十几个残兵突围,都没像这般无措过。
摆摆手,“哭什么?都起来吧。”
但毕竟是错了,又象征性罚了俩丫头半个月的月钱。
唐怀芝仰头对着他笑笑,脸上哭得像小花猫,一句“谢谢青蓝哥”还没说完,便抽搭了一下,跟打嗝似的。
金珠没绷住,噗嗤笑出来个鼻涕泡,赶紧用手帕抹了,觉得可丢人了。
小孩儿哭久了,都得抽搭一会儿,唐怀芝也控制不住,边抽搭边笑,没心没肺的。
罗青蓝嫌弃地给他拉拉被子,把唐怀芝裹得跟个抱窝小母鸡似的,又吩咐金珠给端碗白粥来,便起身出去了。
贺恂初自个儿吃得挺香,见罗青蓝来了,拍拍旁边的凳子,“来,吃点儿,甭客气。”
罗青蓝嘴角抽搐了一下,坐到贺恂初对面,沉默着吃了块烤饼,又把面前的羹一口喝了。
贺恂初忍不住道:“细嚼慢咽,方为养生之道。”
罗青蓝习惯他唠叨了,敷衍地“嗯”了一声,便放下筷子,在对面看着他。
贺恂初眨眨眼,明白过来,吃掉碗里的羹,“好好好,太医署还有事,本官告辞。”
罗青蓝站起来,不由分说拎起医箱,把人送到门口,“多谢贺兄了。”
贺恂初轻哼一声,转身出去,走出几步又回头,一伸手,“诊金呢?”
罗青蓝对宝庆点点头,宝庆便拿了个钱袋子过来,罗青蓝也没看,直接抛给了贺恂初。
贺恂初掂量一下,在里面拿出颗碎银子,又抛了回来,“三两三钱,不贰价。”
罗青蓝接住钱袋子,勾勾嘴角,道:“谢了。”
唐怀芝还小,没给安排单独的院子,便住在宝镜堂东次间,跟罗青蓝只一墙之隔。
宝庆喂着唐怀芝吃了半碗粥,小孩儿苍白的脸色才红润了一些,拿出那一套宝贝泥娃娃,趴床上跟宝庆金珠他们玩开了。
瑞兴年纪最大,给唐怀芝探了好几次额头,见一直没再发烧才放心。
夜深了,唐怀芝迷迷糊糊睡着了,金珠瑞兴便回了自己房。
宝庆给掖好被子,又陪了一会儿,便上自己住的耳房隔间去了。
书房里还亮着灯,金礼端了热茶过来,见罗青蓝在写字,便站在一旁,一点儿也不往纸上看。
罗青蓝写了长长的一张单子,放下笔揉揉手腕,把纸叠起来交给金礼,道:“怀芝不能吃的东西都在这儿了,给宝庆他们四个看,背过之后便烧了。”
金礼道了声“是”,说将军放心,绝不外泄。
外面起了风,金礼过去关上窗,看看时辰,又道:“夜里怕是要下雨,将军早些睡吧。”
罗青蓝:“嗯。”
出了书房,回到宝镜堂正屋,风愈来愈大。
罗青蓝先去了东次间,听着窗户被风吹出细细的声音,便叠了方手帕,塞进窗缝里夹着。
床上小孩儿睡得很沉,皱着眉,哼唧一声翻了个身。
罗青蓝把他的胳膊强硬塞回被子里,裹得只剩个脑袋,又伸手探了探额头。
小孩儿眉头动了一下,罗青蓝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屋里没点灯,只有外间儿透进来的光,小孩儿的脸朦朦胧胧,脸上像罩了一层软软的纱。
这样的光线正好,有点儿亮照着,不害怕,又不晃眼睛。
几年前那个小崽儿都变样儿了。
以前脸蛋儿跟个白团子似的,如今细看,下巴已经显露出了一个尖儿,鼻梁也挺翘起来,睫毛在脸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
罗青蓝上床之前,不知是忘了还是怎的,自己屋有一根蜡烛没吹,烛泪一直垂到烛台上。
到了后半夜,风刮够了,闪电过去,轰隆隆一道惊雷。
罗青蓝睡着了也很警惕,更别提这么大的雷声了,醒来翻个身,闭上眼继续睡。
软软凉凉的小手抓上来的时候,罗青蓝差点儿吓一跳。
转头一看,唐怀芝抱着一个旧旧的缎面小茶枕,站在床头看着他,身上只穿了层月白寝衣。
罗青蓝当时便皱起了眉,“穿这么少,出来做什么?”
刚睡了一会儿,现下嗓子哑哑的,听着有些陌生。
还没等唐怀芝说话,又一道雷响了起来,小孩儿全身一个激灵,抓住罗青蓝胳膊的手都在抖。
罗青蓝问:“害怕?”
唐怀芝抿着嘴点了点头。
罗青蓝又道:“叫宝庆来陪你?”
唐怀芝没说话,拍了拍怀里的枕头。
罗青蓝只得往里让了让,示意唐怀芝上来。
唐怀芝把枕头扔进去,爬进了床里面,钻进被子里,面朝上乖乖躺好了。
罗青蓝只好又往外挪了挪。
又是一道惊雷,小孩儿抖了一下,靠过来抱住了罗青蓝,冰凉的手贴上他的腰。
罗青蓝把他的手从身上拿下去,又往外挪了一点儿,“自己睡,我在这儿呢,还怕什么?”
人家不给抱,唐怀芝也不生气,让一起睡已经很好了,他不贪心。
再打雷的时候,小孩儿还是怕,便悄悄伸出手,捏住了罗青蓝的衣角,紧紧攥在手里。
小孩儿安静了,呼吸声轻得像小猫,罗青蓝的睡意很快涌了出来。
半睡半醒之间,他翻了个身,面对着唐怀芝,无意识地把手覆在唐怀芝露出来的那只耳朵上,竟像是多年的习惯一样。
雷声停了又开始下雨,雨点儿打在屋檐上还挺响,唐怀芝一只耳朵埋在枕头里,一只耳朵被遮住,睡得很安稳。
等天快亮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罗青蓝一开始睡得也挺好,到后面便开始做梦,平白出了一身汗。
梦里是好几年前,他还小,跟着将军在边境打仗,被大军冲散了,凄凄惶惶的。
恍惚中怀里又抱了个襁褓婴儿,在飘雪的寒夜里往外逃,一路上闷着头杀敌,快跑出来了,又被人勒住脖颈,喘气儿都困难。
被魇住似的挣扎好大会儿,醒来还是喘不上气。
唐怀芝整个人都快睡罗青蓝身上了,胳膊紧紧勒着他的脖子,小腿以一个极其柔软的姿势压在他肚子上。
罗青蓝皱皱眉,把小孩儿从身上撕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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