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赴宴

翌日破晓,重重宫门渐次敞开,由一辆辆马车组成的长龙横亘在宫道上,这些人皆为有头有脸的人物,似霍铮这等肱股之臣,唯宰相可走在他前面。

当朝共两位宰相,一主一辅,全是万里挑一的能臣,对霍铮兵权大握的现状存了几分忌惮,生怕他心怀不轨,曾建议圣上另挑一位能将来协理军务。圣上未发表意见,霍铮就自告奋勇,大大方方接受宰相的提议,一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派头,正气十足。

圣上甚感欣慰,经过一段日子的深思熟虑,任英国公府世子孙瓒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

关于孙瓒,曾也是家喻户晓的一号人,含着金汤匙出生,在京城当了二十几年的混世魔王,后来叛军攻城,率军死守多日,终得退敌;又扶圣上即位,却不贪功,自去过逍遥日子。

而今近而立之年,历经风霜,仍孑然一身,听闻其心心念念只在那远在岭南的端和郡主,然郎有情妾无意,相隔万水千山,恐再无相聚之日。

当年大名鼎鼎的世子爷,于给后起之秀——霍铮当副手一事上,并无异议,外界的闲言碎语,亦俱充耳不闻,不由令人唏嘘。

头绪飘荡之间,太极殿到了。

宋知韵忙整理仪容,打帘下车。

张、杨两位宰相在前方同众人嘘寒问暖,她则悄声问霍铮:“孙世子也到场了吧?”

他未正面回答,反笑问:“夫人几时对外人如此上心了?”

她放任目光穿过一张张喜上眉梢的脸庞,老实交代:“早从八百个人嘴里经过孙世子的大名,奈何没机会亲眼见上一见,现今借霍将军的威名,跻身至此,当然不能错过。”

霍铮一愣,眼光旋即一凛,“夫人可是对我有何不满?”

“怎会?将军何出此言?”

“既我做得还算妥帖,夫人何故称我作‘霍将军’?”他神色悄变,严肃不再,惯常上扬的眉眼略略压了下来,隐见几分……委屈?

宋知韵几乎怀疑自己眼花了,因不知所措,便不觉放缓语速道:“是我一时顺嘴,将军别放在心上。”

他直面人群的身子向她完全倾斜,冉冉滑行的金轮被他的身躯所遮挡。

逆光看过来,他的目光异常热烈。

“即使如此,夫人以后便叫我的表字吧。”两道英气的眉毛向上一挑,黑板分明的眼睛内浮动着缕缕期待。

平生最忌讳的,就是和他对视。

宋知韵逃开视线,正巧迎面过来一瘦高男子,锦袍摇曳,发丝飞扬,通身透露着四个大字:气度不凡。

“呦呵……这位小娘子面生得很,想必就是近来名声大噪的霍夫人了。”这般轻浮的口吻,除孙瓒外,再寻不出第二人了。

霍铮陡然变了脸,仅用半边身子便足以把宋知韵挡得严严实实。

“霍将军,何至于此,我又非豺狼虎豹,吃不了你娇滴滴的娘子。”孙瓒抖开一把折扇,象征性地朝脸颊扇了扇。

躲在霍铮背后,宋知韵不住翻白眼,怪道这人名声不好,一张嘴没一个字是正经的,简直孟浪,简直轻狂!

相较之下,霍铮真真儿是个正人君子。

“世子请自重,否则别怪霍某不客气。”霍铮平生最厌恶孙瓒这等浪徒,因此自共事起,一直没给过他好脸色。

孙瓒原意只是开个玩笑,不意这霍铮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炸,便笑道:“是我冒失,还望霍将军海涵。”说着,走上前来,不问霍铮的意思,将掌心拍在他的肩膀上,“以后你我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争锋相对的,徒给陛下增添烦恼。你我该和睦相处,共为国为君分忧才是。霍将军说呢?”

孙瓒很是欣赏霍铮的才干,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自己,然而恃才傲物并不是件好事——树敌太多,后患无穷。

出于对他的赏识,孙瓒打算敲打敲打他。倘他听得进去,自然是好;反之,那便看他有多少造化吧。

霍铮是自视甚高不错,却与愚蠢挂不上钩,因回:“世子能安分守己,霍某自然会以礼相待。”

孙瓒暗笑,也就这小子敢当众给自己难堪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霍将军,我家老爷子做东,明晚在府里开宴,替你接风洗尘。霍将军可得赏脸光临啊。”

孙瓒的祖父戎马一生,随先帝南征北战,战功卓著,对子孙的骑射功夫上严苛至极,曾多次发出“一代不如一代”的喟叹,而霍铮的横空出世,重新点燃了老爷子的豪情,故而一直想见见这个年轻人。

国公府上下以老爷子马首是瞻,过去两三天,仆从们忙得脚不沾地,里里外外打扫,院里院外的地板擦得锃光瓦亮,前儿孙瓒没留神,脚下打滑,结结实实跌了一跤。

英国公的辉煌事迹,几乎口耳相传,霍铮更是发自内心尊重英国公,于是爽快答应。

宋知韵有些不乐意,英国公秉性不苟言笑,对待自家人尚且一板一眼的,到时去了定少不得拘谨,而高门大户的哪哪都是规矩,吃饭用茶也要小心翼翼,但霍铮已然应承下来,只好缄默不言。

孙瓒吊儿郎当,朝臣们打心眼里喜欢不起来,见了他只是礼貌客套几句;霍铮拒人于千里之外,更不会积极参与那热火朝天的攀谈。是以他们这边清净不少,甚至有点冷清。

李公公倒是一眼望见了霍铮等人,踩着细碎的步子下了石阶,奉上热情的关怀:“世子爷,霍将军,陛下那儿还有些功夫才准备好呢,请您几位先随奴才移步后殿暂作歇息。”

李公公与众不同的态度,立时招来三两扎堆的朝臣的注视和窃窃私议:

“都在一个朝堂上当差,怎么人家就那等风光,干把咱们扔在外面吹风?”

“说到底是咱们不中用了,比不得人家能言会道。”

“也是,前两天白鹭书院那事不就闹得沸反盈天的吗,结果怎么着。”

两位宰相的交谈戛然而止,张相捋捋半白的胡须,叹气道:“本以为把孙世子请来能制衡霍铮一家独大的情况,熟料竟是觅到知音了。唉……”

杨相的表现更为气愤,阴沉的脸庞现出一层惹眼的赤色:“我且等着,他们两个何时越过我这个宰相。”

孙瓒一字不差收入耳中,转头笑眯眯道:“张大人,杨大人,有什么话大可站过来讲,您两位学识广博,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让我这个不成器的也好好琢磨琢磨。”

霍铮神色坦然,牵住了宋知韵的手腕。

哪怕瞧不起孙瓒,却不得不让英国公几分薄面,张相深谙这个道理,忙笑道:“世子过分自谦,无论武功亦或是学识,国公爷俱是头等,我们哪里敢夸下海口指点世子。”

杨相是个直肠子,学不会左右逢源,不留情面回呛:“世子既认识到自身不足,那说明尚有回转余地,倒不算愚笨。”

李公公此刻的处境,实实在在可以用“汗流浃背”来形容,这杨相公样样都出色,唯独不会看眼色,不,应该是不屑看眼色,连圣上那儿也不让着,一旦什么事办得不妥,不管当场多少人在,必直截了当点明,言辞犀利,根本不顾圣上下不下得来台。圣上为此很是郁闷,却拿他没法子。

“容奴才插一句嘴,”李公公和颜悦色劝和,“您几位无一例外全是陛下的臂膀,离了哪位相公都不行,诸位又何苦在口头上争个上风呢,若传到陛下耳朵里,陛下夜里又该辗转反侧了。今儿大好的日子,陛下难得卸下担子放松一回,难道各位就忍心看陛下愁苦吗?便赏奴才个脸,和和气气的,对谁都好。”

孙瓒能屈能伸,开怀一笑:“李公公此言有理。杨相公,普天同庆的日子,谈大道理着实扫兴,过了今日,晚辈随时在府恭候杨相公驾临。”

张相在旁替杨相汗颜,心中又忍不住犯嘀咕,此人以“不识时务”出名,没准真会挑个时间到英国公府宣讲为人处世之真理。

霍铮出乎意料道:“霍某亦随时欢迎杨相公来府做客。”

杨相被他两个故意戴高帽子的行为弄得面色铁青,拂袖怒然而去。

张相强笑着拱手:“多少年了,杨相公就是改不了这暴脾气。”

李公公巴不得杨相赶紧走开,默默松了口气,春风满面引孙瓒等向后殿去。

“不必,诸位同仁且在此等候,没有为我们单独行方便的道理。”霍铮义正辞严回绝。

孙瓒的话术便柔和许多:“里边怪闷的,我虽不比霍将军常年习武,体质燥热,却也容易上火,还是在外边吹吹凉风来得舒服。”

二人一致不从,李公公唯唯诺诺,进去向帝后秉明。

“亏陛下还因孙世子与子衡针尖对麦芒而茶饭不思,现在好了,人两个连口径都别无二致呢。”皇后笑盈盈道。

圣上会心一笑:“有世子并子衡的帮衬,朕能放心不少。”

巳时三刻,一切准备就绪,所有人井然有序归坐。

平常的宴席尚无法随心寻欢作乐,现今更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依次奉上寿礼以后,舞姬曼妙登场,众座推杯弄盏。

圣上不喜饮酒,以茶代酒,敬与在座。

“喝这个。”及欲举盅,霍铮不容分说把酒盅换成茶盅,宋知韵知晓自己几斤几两,没嘴硬,乖乖照办。

酒过三巡,嘈杂声四起,宋知韵百无聊赖,四下扫视,十分凑巧,撞上几个大臣望着霍铮低声细语,不消费心猜测,定是在憋什么坏心思。

不出所料,其中一个敛衽起立,对圣上提议:“陛下,微臣早有耳闻,霍将军剑法了得,舞剑之姿宛若天人临尘,何不趁此千秋佳节,请霍将军大展身手,让大家伙开开眼界,领略领略霍将军的神勇。”

一语落地,席间议论纷纷。

宋知韵好笑扶额,这不明摆着不拿霍铮当回事吗?堂堂指挥使,竟沦落到在众目睽睽下卖弄剑法,这家伙怎么敢提出口的。

圣上想也不想,马上驳回:“爱卿不曾见过的数不胜数:皇后的书法出众,太子的箭术精准……依爱卿的意思,是否也该叫皇后、太子演示演示,一解众位的求知心啊?”

那人脸唰一下绿了,满口该死,满口恕罪。

宋知韵嘲讽勾唇,自觉没趣,有一搭没一搭往嘴巴里送菜,掐着指头算散席的时辰。

捱到华灯初上,圣上兴致依旧盎然,打发走满殿文武,携霍铮、孙瓒等人,登城楼,俯瞰万家灯火。

在万千光点的映照下,有两只手渐渐靠近,融为一体——霍铮扣着宋知韵,展望盛世河山,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音量说:“明日国公府的接风宴,我自己去即可,夫人先行回家陪宋大人过生辰,我晚些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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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对我早有图谋
连载中南山六十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