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程母都当这桩婚事要黄了,任家却在三年前又回来了,只是这次回来,恰好是程眙的启程之日,任容楹被拉来送行,两人相顾无言。
程眙对那姑娘的印象就止步于此了,统共就阴差阳错的见过两次,白净的脸、纤细的身材,文文弱弱。
别的,他再想不出什么来了。
“任家三年前回京,因治理西都有功,调任了吏部侍郎,论起官职还要高上你父亲一等,但奈何你出息得很,胜仗归来,咱们也不怕相形见拙了。”
程母说这话时音量压低了些,但语气却很舒朗。她是为程眙感到骄傲的,年纪轻轻就被封为了慰远大将军,三品武职,意气风发,少年得志。
程眙垂下眸,他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可别家定下的娃娃亲,都是先前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亦或者两家人走动频繁。
任家回来这三年他一直在北疆,完美错开了相待的时间,他能与任容楹不过两面之缘,谈婚论嫁还是太过早的一件事。
程母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不悦,轻搡了下程父。想用眼刀示意着他说几句话,程父这点和程母的认知截然不同,他觉得感情这事急不得,也得小两口两情相悦以后,再谈婚事。
程母则觉得,早早操办了为妙,程眙在外出征,也不知猴年马月再有一个长假,不如趁现在一步到位,战场纷争,若是有个闪失,也好和列祖列宗有个交代。
“眙儿,不急,见过了两个人相识再谈。”程父一开口,就被程母给捅了回去。
“少听他的,任家那姑娘优秀的很,脾性也独特,还精通一身医术,那城南城北多少想踏她家门槛进不来的。眙儿你一句话,明儿咱们就去纳采!”
在程母眼里,先婚后爱这种都不算事儿。
程眙知道母亲这么心急是为了什么,无非是怕他往后身后无依,前线命途多舛,万不知何时就归于战场。
彼时厅桌上的贵客闻听程家这番商讨,都相顾朝对方看了一眼,忍不住打趣道:“任家那姑娘可不好惹,不知咱这大将军能不能收服的了。”
他们都是程家的旁亲和近邻,关系匪浅,也算是看着程眙长大,所以说话没那些条框,就当是一大家子人,笑逐颜开。
任家,那姑娘,不好惹?
程眙拧眉,顿住了,他的记忆里,那分明是个默默无言的女子,与不好惹的形象压根儿不搭茬。
再一说,他又猛然想起,方才程涟进来,口里喊得什么任姐姐、男人做饭、男德云云,莫非这些都是她的手笔?
怪的很…
那边的程母见程眙陷入了沉思,责怪般的瞧了下插科打诨的客人,靠近了程眙三分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任姑娘慧外秀中,颇有才能,脾气差一点儿又怎的,你瞧涟涟的旧疾就是她所看好的。”
说罢,程母轻瞟一眼程涟,程涟站在桌旁,听到自己的乳名便上前了几步。
他知道哥哥与任姐姐有婚约,三年前喝了任姐姐抓制的经方,以及配合调制的饮食,自己的身体得到了极大的疗愈。
也因为此,他对任姐姐也有了极大的崇拜。他心甘情愿的原意当任容楹的小叔子。
“是的哥,你看我现在,身强力壮,原先我走两步就喘,现在徒步绕京城三圈都不叫事!”程涟说着,还支棱起那臂膀,想显出几块肌肉以示康健。
程眙自然知道他的变化,仅从面上的气色就能看出不同。可这若真是任姑娘所为…
他陷入沉思,怎么从前没听人谈起,她还懂些医术?
“说来也是话长,三年前你离京以后,约莫也就是一个月,任姑娘与自家丫鬟出游。池边嬉戏之时不幸侧翻,坠入水中,被府里下人救上来以后,便性情大变。不识爹娘不懂礼数也不识姓名,整日躺在卧榻上郁郁寡欢,忽然有一天,起来要了一本医书,自那时起就开始与人说话,慢慢恢复了正常。”
一直没打腔的程父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见程眙困囿在从前对任容楹的印象里,就开始娓娓道来。
“人要来那医书也没有闲着,不知怎的就会了一身医术,硬是治好了任夫人的顽疾,卧床不起的人都能下地行走,期间任府找了多少郎中都没看好,任姑娘一针灸就好了。”
程母也暗暗补充了一下,言语里布满了对任容楹的欣喜。
“不过大家都说她是被池里的妖给附体了,借着她的身子修行,所以才会那么多医术。要不然一个好端端的人儿,怎的性格变了那样多。”
席间里不时有嘴贫的客人插嘴,都被程母一个个给瞪了回去。
“少胡说,没凭没据的。再怎么样任姑娘也是悬壶济世,现在也在咱们京城里传遍了盛名。”
说这话的也是程涟,他是任容楹医术的具象化,谁都见过程涟幼时的身体状况,那时都判这孩子活不过十岁,可他硬是撑了下来。
体弱多病的人现在生龙活虎,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也难怪一家几口人都对这个未来钦定的新妇如此欢喜。
门当户对不说,容貌也尚佳,年龄相仿的同时早早也定下了娃娃亲,除了脾气古怪一点,简直完美。
这下那些贵客也都不说话了,现在他们都觉得二人十分般配,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那…”程眙抬起眼脸,“所谓的男德又是何故?”
“这…”程母少见的面上流露出难色,她瞄了一眼程父,程父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故意别开,贵客们也都面面相看,神情复杂。
任容楹的理念还是过于超前了,一时间,竟不能加以概述。
还是程涟懂适宜,站出来挺身而出:“男德那便是男人之基,没有男德的男人不会有女人要…”
“诶诶打住打住…”
程母忙阻拦了程涟说下去,虽然席间坐的皆为交情甚好的友人和亲族,但难免怕有人会在此大做文章。
“具体的,等日后再让涟涟细给你讲。”
听到母亲这番辞让,程眙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程涟话说一半,让人有点心痒难耐。
毕竟那些话都是第一次听,在程眙这儿耳目一新,但细细想来却又是徒增笑耳。
北疆戍边三年,他见过身边太多的将领打了胜仗,掠了女俘就将其圈养在身。胜仗回京,养在府邸里当个通房丫头,有情有义点的再纳为侧室,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这是常态。
男德为何,程眙从未听闻。
他只觉听的新鲜,却不想改变。
倏地,远远跑来了一家奴,正厅的大门半开,席间的客人听见那匆忙的脚步声,纷纷抬头望去。
只见家奴身旁不远,还有一个模糊的青色身影跟在后面,看样子是个女子,着一身翠纹织弹花斗篷,手里抱着一镂雕莲瓣袖炉。走起路来大步流星,一点没规矩束着。
程眙闻见动静,抬眸看向要过来的两人。客人也瞥见这番,一个平日最逗趣的长者侃言:“真是说谁谁就来啊!”
半门被推开,外边儿的风裹着雪似要吹进来。家奴停驻身,瞧见屋里的老爷夫人,他顿了下,望了眼程眙,恭敬地低头道:“任小姐来了。”
语毕,那抱着袖炉的姑娘就走了进来。杏眼醉人,秀眉轻挑,粉白黛面楚楚动人。
她扫视一圈屋内,带着些许的疏离感。
目光落到程眙身上,程眙能感到她一瞬而过的厌恶。
是错觉吗?
“任姐姐来了,任姐姐安好。”程涟展出笑颜,目不转睛地盯着走到面前的姑娘。
任容楹缓缓点头,那便是应了。她端正了一下,向着程父程母行礼,连带着席上的贵客她都一一照应到,也颇显几分大家闺秀的气度。
程眙在她行礼这空档,好好端详了一番,现在她这幅静若处子的模样,可一点不同没进屋前的乖张。
他是看到了她方才步子跨大的失仪形象的。
联系到程涟说起她作男德的手笔,程眙饶有兴趣地朝她看去,总觉得这任姑娘在隐藏些什么,现在这幅规规矩矩的状态,违背她真实一面。
“程伯父,方伯母,我是来寻上次不小心在府邸落下的名芹叶的。”
任容楹表明来意,程涟忙接了话匣,道:“任姐姐,随我来,我知道在哪!上次你留下来还没来急给你送过去。”
前些时日,任容楹给他开了几幅调养身子的方子。特地拿来一药囊,派人去膳房煎制,一来二去,走的着急竟忘将药囊拿回。
她本以为家中还有留存,但没想到外出诊治偏偏缺了那一味药,便想着回程府去取。
当中也还有一个缘故,任容楹想到这里,抬眸看向席间的尊位。
尊位上的男人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毫发无伤端正的坐在那,无不触动着她的神经。
程眙。
这个她穿越三年来一直诅咒的未婚夫。现在居然真的出现在了眼前,原来古代的扎小人秘术都是假的,枉费她日夜里偷着遮掩,摸黑行动。
任容楹倒吸一口凉气,竭力克制住不自如的表情。
她来程府就是为了一睹这男人的真容,还好,不丑,比她想象的要帅的多。
“容楹啊,这位就是跟你总提的程眙,你瞧瞧,怎么样啊?”程母见缝插针,瞅见两人眼波流转,忙捋红线。
她说着,也使了个眼色给了程眙。
“你们见面甚少,从前任府搬到了西城,两家难为走动。这好不容易回来了,眙儿又去了北疆,现在总算是尘埃落定了,你们也时常多相联系啊。”
程眙起身站立,闻言礼貌道了句:“任姑娘好。”
任容楹也忙给程母面子,她并不反感程家,只是不喜欢封建的包办婚姻。
这程眙的秉性她都摸不清楚,成婚?
她想都不敢想。
“涟涟你带着容楹去取药吧,”程母仰首,转头看向程眙,“你也跟着去。”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说实在的,程家一直以来都是程母说了算,特别是操办婚姻大事这种,程父更插不上话。
为二人打造独处时间,总比硬留陪长辈喝酒来的轻快,这点程母想,程父和她的想法应该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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