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发生在裴寒忱离京的第五天，后宫中突然传来柏傲雪德行有失，善妒心狠，而被废去后位的圣旨，裴寒忱传密令叫皇宫中的暗探查了很久，都没有查出来。
裴行没有想到裴寒忱居然猜到了是他做的手脚。
他放下茶盏，轻轻笑了笑：“是，是我做的。”
这下不止陌桥枫，连陌如松都重新打量起了裴行。
自小到大，裴行都像是隐形人，无论是课堂还是马场，他永远都孤零零自己待在一边，将自己边缘的像个外人。但是凌儿，临出征前，曾拜托过自己帮忙费心照顾一下裴行，可裴行深居后宫，他怕自己贸然出手会让其他人以为自己看好裴行，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只能让自家大儿子悄悄私下打点。
“其实不止，六哥，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你一回汴京，那南蛮兵权可与之抗衡的流言就冒出来了。”
裴寒忱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他本以为，那是韩词的手笔，可裴寒忱私底下问过，韩词说，他只是推波助澜了一下，幕后之人另有其人。
裴行说到这，好像看出了陌如松所想，他板板正正朝陌如松行了一礼：“这些年多谢陌大人照看，裴行在此先谢过陌大人。”
陌如松蹙了蹙眉毛：“殿下知道？”
“是，我一直都知道。”
裴寒忱知道自家哥哥临走时肯定会托人照看裴行，对此他并不意外，他盯着裴行，眼神有些恨铁不成钢：“我说过多少次了，叫你不要插手，不要插手——你怎么就是不听！”
“皇家子弟，都是脏的，六哥，我免不了的。”裴行避开裴寒忱的目光，去看桌子上的清茶：“柏傲雪一事是我做的，可她若真的干净，就不会被我拉下马。”
“到底是怎么回事？”裴寒忱追问。
“没什么，只是把春猎柏傲雪买凶杀你一事在众目睽睽之下捅了出来，牟建也将宫里近几年子嗣稀薄的事禀告给了圣上，顺便将荷妃差点流产一事嫁祸给了她。”
“荷妃？怀孕了？那牟建有没有将裴玉借裴永点手给哥哥下毒的事说出来？”
“六哥放心，没有伤到她跟她的孩子，至于牟建所说的……柏傲雪替裴玉担下了。”
裴寒忱思索一会，又道：“单凭这些，应该拉不下柏傲雪，毕竟她背靠柏天，所以你还做了什么？”
裴行沉默了。
室内无风，众人视线都汇聚到了他身上，等他开口。
“六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你护送南蛮圣女，这真的是众位大臣商讨的结果吗？”
陌如松也想过这个问题，可这一切又是那么合理，合理到他挑不出一点毛病，他很难将这件事将那位联系在一起。
如今经裴行一提，他那股不安又跳了出来。
“单凭此事当然拉不下柏傲雪，可玲妃甄妃一起出手，将荷妃当年夭折的孩子算在了柏傲雪头上，圣上这才发了怒。”
“不够。”裴寒忱脸色有些难看，“这些还不够。”
“如果圣上知道，你要对裴玉出手了呢？柏天为了裴玉势必会拉上柏家以保全他，所以自那时候起，柏天以及柏家就已经是弃子了，柏傲雪自然不能幸免。”裴行补充道：“六哥，圣上其实一直都知道你在做什么，可他没有出手阻止，六哥觉得是为什么？”
裴寒忱几乎立马就猜到了。
“柏天在朝堂上如日中天，门下学子无数，柏傲雪又是皇后……如果裴玉一直装下去也没什么，可他偏偏露了慧……六哥，圣上不会看到这么一只狼独立于众人强大起来，在他没有卸位前，这些狼必须势均力敌。”
室内瞬间安静了。
自古王权更替都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每一朝每一代都是如此，可这些，明明都能幸免的。
如果太子裴凌没有战死沙场的话……
裴行顿了顿，看着裴寒忱紧蹙的眉头，犹豫了半天，缓缓开口：“昨日傍晚，宋太师……进宫了 。”
“老师！”裴寒忱瞬间站了起来：“老师进宫了？为什么？”
陌如松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他大体猜到了原因。
“具体的我也打探不到，但父皇一直没有召见你，我猜是父皇跟宋太师达成了什么交易。”
“我……”裴寒忱捂住眼眶：“我答应过老师，要送他颐养天年的……还有宋谧……”
“宋小姐的事我这里有证据。”裴行攥紧了拳头：“明日这些证据就会移交给大理寺萧安旭，六哥，你想做就去做吧，哥哥的事该有个交代的，你做的够多了，剩下的，我来！”
裴行说完，眼神里依稀存着恨意。
屋子里的这群人，或是家人，或是朋友，他们因为同一个目标结盟，因同一个人携手，终究是等到了这一天。
“哥，我们都在等着这一天。”
雷声轰然滚落，大雨倾覆，滂沱而下，院子里的荷叶盛着水珠，最后承受不住，倾泻而下。
等雨势渐小，裴寒忱送别了这群人，他回到卧室的时候，陌扶轻正半靠在床头上看着他。
“扶轻……”裴寒忱嗓音沙哑的厉害：“你怎么起来了，十六呢？”
陌扶轻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完好的胳膊朝他招了招手。
“过来。”
裴寒忱听话的走过去，坐在床榻上小心翼翼抓住他的手。
滚汤的，他的烧还没完全退下去。
裴寒忱喉咙滚动了一下。
后怕，悲愤，压抑，不解，紧张的情绪一下子迸发出来。
“扶轻，”他低头用额头抵着陌扶轻的手背：“我心里难受。”
“我知道。”陌扶轻轻轻拍了拍裴寒忱的后背：“刚刚那些，我都听到了。”
听到一群人的努力，却撼动不了皇权，听到了老太师进宫，听到了裴行的誓言。
他都听到了。
“扶轻，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陌扶轻叹口气，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该说什么，他能说什么。
皇权一事，变化太多，前仆后继的人也太多，他们只是人海中的一个，大千世界的微不足道，他们努力过了，也拼过命了，后续长叹，也终是纸上几笔。
或歌颂，或批判，亦或是没有踪迹。
“寒忱，”陌扶轻抬起裴寒忱的下巴，忍着剧痛轻轻吻了吻裴寒忱的眼睫：“你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你的身后，我们都有退路，你在怕什么？”
裴寒忱拿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手心。
温暖又令人安心。
“所以，你尽管做你的想做的，让真相大白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吗？”
裴寒忱没有回话，只是垂下眼看着他受伤的胳膊。
“我爹是重臣，还是圣上的伴读，身兼皇子太傅，圣上不会动陌家，宋太师两朝元老，虽已经退出朝堂，但圣上顾忌他桃李满天下，亦不会如何，至于七弟，若非此行，谁能知道他做了什么，我们都有退路，所以寒忱，你别怕。”
“嗯，我不怕。”裴寒忱拉下他的手：“我只是难受。”
他在这条路上努力过，彷徨过，可唯独没有害怕跟后悔，如今陌扶轻这一遭却让他多了几分害怕，事情是他做的，为什么受伤的是陌扶轻？他身后有太多的人，倘若这事不成，这群人都要跟着他受罚，他应该拉下这群人吗？
陌扶轻侧头看向窗外，外面雨声渐密，庭院风景渐隐在雨幕中。
裴寒忱就在这雨声中，听到陌扶轻娇俏的一句：“哎呀，我好疼啊！”
裴寒忱的思绪当下就被打乱了。
“可是我碰痛了？”裴寒忱捧着他受伤的胳膊小心翼翼问道。
陌扶轻朝他微微一笑：“说起来，臣这胳膊可真是多灾多难。”
裴寒忱一愣，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红着脸不好意思呵斥道：“扶轻！”
“怎么？生气了？”
“你明知道我不会生你的气。”裴寒忱无奈。
“但你挎着个脸，会让臣以为你觉得臣麻烦。”
“你又胡说。”裴寒忱松开他的手，狠狠揉搓着自己的脸颊：“我就是……”
“难受？后悔？害怕？”陌扶轻看着他：“寒忱，你若退缩一步，我们才是没有退路，圣上既然清楚知道这些，估计也做好你退一步的准备，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如先照陛下的来。”
裴寒忱没有回话，低头沉默。
陌扶轻叹口气：“我的小王爷，你好难哄啊，但是，我愿意哄你。”说罢，他低下头，在裴寒忱耳边道：“要不要哥哥去给你买串糖葫芦？”
“我是大人了啊！”裴寒忱踢掉鞋子，轻轻揽着陌扶轻腰身躺下去：“谁是哥哥？我比你大两岁呢，我是大人了，早就不吃糖葫芦这一套了。”
“那你想吃什么，我叫人去买。”
裴寒忱睁开眸子，盯着陌扶轻风华绝代的脸庞，大雨滂沱，外面一片昏暗，屋里烛火跳动着，给陌扶轻渡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在他这个视角，能依稀看清浮在他脸上的绒毛，淡淡的好像也跟着发着光。
裴寒忱喉咙微动，忍了半天也只是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轻琢了一口。
陌扶轻面无表情道：“我还是个病人。”
陌扶轻吧啦吧啦说了一堆，裴寒忱只听到那一句：“我愿意哄你……”
裴寒忱：开花！开心，快乐，去跑，去跳，去做倒挂金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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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醉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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