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氛围渐浓,至极致,又渐淡。
林秋安本以为自己过了一个不错的年,一个在外漂泊之后终于可以长久归家的年。
事实也是如此。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服装厂的事。
年前一个月,林秋安就早早地以春节长假的名义遣散了所有的员工,倒不是她真的大度到这个地步,而是厂里的第一批订单即将全部完工,而一时之间又没有新的订单得以接替,大口袋服装厂马上就要陷入无活可做的地步了。
自从上次找陆总被拒绝后,她就一直在想办法,可无奈河市镇爱依雅服装厂资历更老、员工更多、议价能力更强,在他们方圆几百里的货源里,林秋安的大口袋服装厂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于是眼下将合作范围扩大到其他省份成了林秋安当下的最优解,而这样的机会,需要大口袋服装厂自身有足够的能力和名气。
一个企业的能力,短时间内是体现不出来的,林秋安深刻了解这一点。
而名气,值得一搏。
元宵节后魔都的小型服装展会,就是林秋安瞄准的机会。
作为林秋安在服装厂的得力助手,小雁舅妈也一同前往,还在上小学的小涛弟弟没人照顾,于是林秋安也决定带上他。
而叶满峰,则以林秋安一行人均为妇女儿童为借口,非要跟在身边保护。
“我们去的是大都市,安全的很……”林秋安扶额。
“我完全相信你们能够保护自己,但是我妈和弟弟都是第一次去场面大的地方,怕他们不适应,我好歹也有一点经验……”叶满峰趁他妈妈忙着收拾东西时,凑到林秋安耳旁悄声说,“而且体力活可以交给我。”
“说不过你。”
她没法反驳他的有理有据,只好答应一起出发。
高铁蛟龙一般的呼啸而过,带走了代表着大口袋服装厂的一行四人。
林秋安斜靠在座椅上,任由冬天干枯的绿色在眼前划过,深埋地表的新芽隐匿着,正如她蓬勃的野心。
她对着如笔刷一般画在她视线里的“绿色”毫不在意,此时此刻、接下来的几天、几个月、几年,她的心里,满脑子都是那个关于“蓝色”的叛逆畅想。
那是她这二十五年来积累的、压制的、终有一天终于爆发的“蓝色”炸弹。
该结束了,选个五彩斑斓的日子,让那不属于她的颜色肆意挥洒。
而那一天就是今天。
“来,帮忙,把咱们的地方用我带的布料铺满。”
林秋安拖着好几个箱子来到展会现场,第二天就开展了,所有的人们都在忙绿着,将自己公司的一亩三分地布置得尽可能抓眼。
她也不例外。
“手机架支起来,稳一点,确保电源连通哈……我看看,调一下角度,高一点……好……”
“宣传册放这里,桌边靠近走廊的位置……样衣挂起来,帮忙,模特放这里……”
“林秋安,等一下,“叶满峰停下在箱子里翻找的动作,从到这里就开始积攒的疑虑满溢了出来,”我们只带了一个模特吗?一款服装?”
“对。”
她没有过多的解释,忙着调整模特的位置。
”咱们……是不是……我可以晚上赶车回镇里拿过来……“
林秋安听着身旁游移不定的语气,抬起头看了那声音的源头一眼。
只见他双手叉着腰,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淌下来,汇集在下巴尖,然后一滴滴地落下。
此时仍是末冬。
林秋安探身,看向他的目光所及。
偌大的展厅里,各色的展位像蜂巢一样密集排布,布料拉扯抖动的灰尘弥漫在空中,像是末日前的漫长镜头。
林秋安看得见每一粒尘埃的轨迹,也溯得清每一粒灰尘的源头,它们来自各色各式的服装,和展位上人来人往脚步带起的尾迹。
这些展位各具特色,但有一点,全都默契的统一。
那就是展位里摆放得满满的样衣,和像打翻了调色盘的、各色的服装装填着他们的九平米空间,玲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而大口袋服装厂和它们没有这个默契。
灯光灭下又亮起,眨眼已是另一天。
林秋安他们的小展会在展厅的一角,不算太好的位置,她静坐着,整理着动荡的心。
没关系,紧张就对了,“紧张”说明你现在很兴奋,而“兴奋”,是一种多美好的状态啊!林秋安如此暗示自己。
如果此时有个人从大口袋服装厂的展位出发,倒退着一路走到展厅入口,便能发现这是一个多么有趣的体验。
林秋安按下直播键。
某个人站在她面前,眼前是无尽的蓝,目之所及,上上下下,从里到外,面前的展位里,”蓝色“溢了出来。
那人觉得奇怪。
一个颜色,一个模特,一件样衣,一种款式。
仅此而已。毫无特色。
于是他向后退去。
接着,他一步步地退入寻常的展会里。
种类繁多,各类面料,各色样衣,终于如他期待的那样,涌进他的视线里。
那一块怪异的蓝色逐渐远去、变小,似乎要隐在其他的色块里。
可是,它的面积又足够大,比任何一件样衣上的色块都要大,比任何一种色彩都要浓。
争奇斗艳的花海中,大口袋服装厂的“蓝”就像是在漫天的蓬松云彩中,挤出它们臃肿身躯的遮挡后,露出的那一小片天空本真的色彩。
湛蓝。
静谧,优雅,天空本真的颜色就已足够夺目。
几乎要退到展厅入口的那人终于忍不住,朝着那“蓝”奔去。
“请问……”
他喘着粗气,双手按在铺着同样色彩的桌布上,小心翼翼地打断正在和直播间为数不多的观众介绍服装的那个女生。
“请问……”他将内心翻滚的疑问折起来又抛出去,几乎变了形状,“请问,你们展示的是男装吗?这里是女装展会啊……”
“不,先生。”林秋安微睁双眼使他看到自己的笃定,“我们展示的是女装。”
话音暂落又扬起,这一次,她是对着直播间的观众讲的:“我们展示的是女装。”
“可是……”
那人的反驳就要说出口。
“是的,先生,”林秋安转向手机摄像头,“朋友们,我们展示的是女装,不用怀疑。”
“可是……”
“您是想说,这颜色,这款式,完全不是女装的样子是吗?”
她又一次抢在那人的前面预料到了他想问的。
“是……”
“可是女装,有什么法律规定它必须遵守的款式设计规则吗?”
“法律是没有,可是约定俗成的东西,大家不就该遵守吗?”
“谁和谁约定了?”
“啊?”
“规则是谁定的?”
“哈?”
“谁需要遵守?”
“啊?”
“如果我们不遵守,冒犯了谁?”
“哈?”
“先生,我想您也听出来了这‘约定俗成’的荒谬了。”
那人在一连串的诘问下,双手离开桌面,直起身体,肩膀后仰,双臂抱胸,后退半步。
嘴里曾经不用思考就说出来的”绝对真理“今天却支支吾吾,终于他气血上涌撂下一句话就准别离开:“荒谬不荒谬的,订单权在我们手里,你们总得得到我们的认可,才有发展的可能。”
“先生,时代变了,世界上有一个我这样的,愿意设计制作您口中‘没前景’的服装,那这世界上就会有另一个‘我’,愿意买这样的服装。“林秋安顿了顿,补上最后一句,”这个时代,不再需要您这样的中间商了。”
“陆总,”助理小孙敲门进来,“总部那边想打开市场,提高品类丰度和受众人群范围,通知说有一小批新款需要安排下去找合作,如果反响好的话,考虑将它作为一个长期的试验项目。这是具体的文件,请您过目。”
“放下吧。”
陆遥白摁灭手机,拿起文件仔细查看,眼睑眨动的瞬间,白色的纸张上似还有蓝色的光影晃过。
“自在。”他轻声念到,“倒是蛮符合她的风格。”
直播间的观看人数是在展会接近尾声的时候热闹起来的。
小小的手机屏幕上印着林秋安的侧脸,她专注地注视着前方,微微颔首眨眼,纤细卷翘的睫毛随着她的动作上下跳跃,像一群稚鸟扇动着翅膀。
她正跟围着这件小小展位的人群介绍着自己创办企业的理念,和带领乡村留守妇女员工致富的信念。
而关于她设计的服装,那件穿在模特身上的样衣,她聊起它来就像谈起自己心爱的孩子。
就算它再朴实无华,也是林秋安眼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如果说展会上围观的人们是因为这独特设计的展位来的,那么,直播间里的人们,则几乎都是来“找乐子”来的。
这份“乐子”,最直观的,就是和现场的人们一样,因为展位的特立独行。
第二份“乐子”,则是男男女女都爱的,”看美女“的乐子。
林秋安是个美人,毫无疑问的。
如今这个时代,美人并不罕见,而事业心爆棚、眼中无爱的美丽女强人,却实则罕见。
林秋安就是那一个,或者说,至少,她表现出来的就是那样的感觉。
在和潜在的合作方交流时,她眼中的笃定和自信,微微笑着却不阿谀的表情,是直播间里女孩子最欣赏的状态。
所有的女孩子都被环境牵引着盼望找到一份完美的爱情,但每个女孩子儿时都披着床单做过一个仗剑走天涯的梦。
林秋安此时的状态像极了那个即将拿回属于自己一切的女王。
飙升的观看人数里,还有着这样一小戳人,她们通常被称作”显微镜女孩“。
磕糖的大部队即将占领弹幕区……
【角落里的那个……
弹幕画的太快,林秋安来不及读完就已经被刷到上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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