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林秋安一大早就去到陆总所在的酒店,按约定时间将他接过来,重点向他介绍厂子的情况。
陆遥白今天是一身休闲的装扮,身着灰色运动套装,脚下是一双徒步鞋,头上的鸭舌帽压得低低的,手上还拎着一个运动水壶。
“陆总……早……”林秋安还是头一次看到陆总这样子的打扮,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
“早!这边早上空气真不错!”
“是的是的!尤其是昨天下过雨,空气凉爽又清新!”
接下来是半晌的沉默,大家默契的没有说什么话。
为了缓解并不存在的尴尬,林秋安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开口了:“陆总今天穿的很休闲啊……”
“嗯。”
“您助理小张呢?怎么没见人?”林秋安见陆遥白没接话,于是转移话题。
“他买早饭去了,一会儿自己过去,咱们不用等他了,走吧。”陆遥白在副驾坐下,自然地调整座椅,“穿的简单点,大家都自在,不是吗?”
他对林秋安笑了一下,仿佛在说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
林秋安对他的笑容不知所措。她觉得陆遥白这个人奇怪得很,明明是一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却非要一身凡人打扮,以一尘不染的鸿衣羽裳挤在人群中央,还自认为融入得很好。
她搞不懂他的“自认为”是发自内心的还是只是场面上的功夫而已。但好在,她也无需多想,只需要熬过今天就可以了,熬过今天,再顺利拿下订单,其他的事情,无需她过多的琢磨。
从酒店到厂子,不过十分钟的车程,再不自在的沉默也不过十分钟而已。
妮妮和小橙,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就连叶满峰,也请了短假等在了厂子门口。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姓陆的,来者不善。昨天酒桌上他就发现了,陆遥白视线的落点和他的视线落点,是一个地方——林秋安,她才是陆遥白此行的真正目的。
不管直觉准不准吧,叶满峰都决定相信自己的生物本能一次。
“陆总,这边请!”小橙拉开车门,以一个“老友”的身份自然地迎接这位贵客。
“这就是我们大口袋服装厂啦!”林秋安紧跟着下车,小跑着跟上。
陆遥白的参观过程快得可怕。
他只是绕着一楼的货架转了一圈,也不知道在打量什么,旁人的解说他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的偶尔伸出他一根娇贵的手指,轻拂一下货架的上方,像是一个挑剔的婆婆在检查小媳妇的家务卫生习惯。
而对于一楼的办公室——前两天刚刚改造完成——为小橙隔出了一间单独的、用于设计的清静空间,陆遥白则只是站在门口,探身向前,远远地扫视了一圈,他的脚,甚至都没有踏入办公室的区域一步。
见他对一楼索然无趣,林秋安引着他上了二楼。
“没有电梯吗?”这是陆遥白进入厂子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不好意思啊陆总,我们……还没来得及装,只能辛苦您爬楼梯了。”妮妮开口将“不足”变为“期待”,绕过了这个尴尬的提问。
不出林秋安所料的,陆遥白停在了二楼车间门口的展示墙上,那里已经挂上了自“大口袋服装厂”成立以来所做的所有有特色的服装,包括之前帮徐厂代加工的那批尺码小得令人发指的女士衬衣。
“这个是我们的服装展示墙,上面展示的都是我们厂子做的有纪念意义的服装。”
妮妮是这次参观活动的总讲解员,她前前后后角角落落地准备了很久,几乎要把厂子里每一块砖的来历都背下来了,就等着陆总的眼神落到上面去她好及时开口。
而此时,陆总的视线终于有了短暂停留的地方,那就是这面展示墙,妮妮及时捕捉到了这一点,于是开始一一为其做介绍。
她指向左上角的校服:“这是我们厂子接到的第一笔订单,是和当地学校合作的一批校服。这批校服在拿样的时候,林厂发现女款的裤子口袋远小于男款……”
“这件衬衣的……款式和规格,没有理由和我们公司的衣服挂在一起吧?”
陆遥白似乎对“校服到底是如何设计的”、而“林秋安又对校服做了怎样的改动”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兴趣,他的目光飞速移动,直接停留在耐北公司和林秋安合作的那一款蓝色宽松无袖上衣上,那是他们公司新出的设计线,陆遥白在关注服装展会直播间的林秋安的时候,发现了她和新设计线的理念不谋而合,于是出于这样那样的目的,他找了林秋安合作。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林秋安的这个小厂子,将这款衣服的设计执行的极好。
挺括蓬松的海浪形下摆从胸下的位置缓缓展开,像是从平静的海面延伸到了汹涌的长波上,而衣服侧面,在“海浪”的掩护下,两侧口袋隐形在这里,既满足了衣服的功能性又保证了整体的和谐美观不被打破。
这款服饰在海外市场上销量极好。
而与此相对应的,挂在它旁边的那件迷你款衬衣,则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我们厂子成立以来的耻辱。”林秋安一开口就不给自己留任何转圜的余地。
陆遥白哑然失笑:“那你们把我们公司的衣服和‘耻辱’挂在一起的意思是……我们也上不得台面?”
“当然不是,陆总。”林秋安的手摩挲着墙上白衬衣的下摆,像是依依惜别一个错爱多年的爱人,“最好的和最差的放在一起,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才有提醒自己‘骄不燥败不馁’的警醒作用嘛……”
陆遥白看着她眼睛里的光,又看向她捻动的手指,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站在车外对着他举起手机振振有词的那个女孩。
“好,”陆遥白的眼睛不再被展示墙吸引,可嘴上还是说,“好,那讲讲你们‘骄不燥败不馁’的故事,我想听。”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叶满峰看到,林秋安看向展示墙时眼里闪烁的光,在这一刻也同样的印刻在了陆遥白的眼睛里。
而他眼里的光,来自于她。
叶满峰分不清此刻自己的心情是激动、愤怒、还是不安。
在林秋安讲述厂子成立来的各种“辉煌”与“挫败”的时候,叶满峰的眼神在陆遥白和她之间反复游走。
他太知道他们两人的差距了。
一个是著名外企的高层,眼见着就知道器宇不凡,出身和家世也从他的一举一动中渗出来。
陆遥白一定是在幸福完整的家庭中长大的,叶满峰心想,而自己的家庭,虽幸福,但不再完整,父亲的离去就像迟迟不肯退去的大雾,他站在里面,满心的潮湿。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
就算太阳升起来,叶满峰的心里也一直会挂着那颗露珠。
他不希望自己心里的露珠有任何浸湿林秋安的可能,她在他的心里就是那秋高气爽微风照拂的安稳秋天,她是那每一个慵懒午后的闲暇时光。
叶满峰此刻觉得,陆遥白无疑拥有同样闲暇的余裕,而他自己,则是那忙碌打拼的早晨,匆忙、仓促、又遑遑。
他满脑子杂乱的想法就这么跟着参观的大部队,绕啊绕啊,从展示墙绕进了车间,又爬上了上三楼的楼梯,绕进了曾经的大客厅,跟进了三楼深处密闭的直播室。
他的思绪从三楼大厅的窗户一跃而下,而他,磨磨蹭蹭、如行尸走肉一般,跟着人群,一层一层地走去一楼,和他的思绪汇合。
“林厂,大致的情况我也了解了,关于签约的事情,下午,我给你答复。”
无神的叶满峰看见陆遥白和林秋安的手握在了一起,迟迟没有分开,他看到林秋安脸上全是陌生的、官方的笑容,而陆遥白脸上,则满是依依不舍。
他在不舍什么?
叶满峰疑惑地看向他,不是明天才走吗,这会儿他在不舍什么?
直到他顺着林秋安的目光,看向他们依旧交握的手。
他看到林秋安细白的大拇指不动声色的微微翘起,他看到她光滑的脖子微缩、肩膀耸起,于是他敏捷地捕捉到了她脸上笑容掩饰下的不自在。
他是没有决定权的,叶满峰突然意识到,他更没有替林秋安做决定的权力。
他唯有的,是走向她的脚步。至于她是怎样,那不是叶满峰可以预想的事情。他更不能因为自己不切实际的预想,而影响自己走向她的坚定步伐。
叶满峰突然释然了,他那飘满整个工厂的乱杂思绪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林秋安的大拇指悬在空气中不知所措,就在这时叶满峰喊住了他。
“陆总!”
来自旁人的声音让陆遥白身体一震,一瞬间清醒过来,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赶忙松开他紧握不放的手。
“陆总,”叶满峰再次叫到,他放缓了语气,“马路对面是我们镇上的中医馆,我师父是市里远近闻名的大中医,有没有兴趣去看一下,寻一些健康建议也是有益无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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