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既然你邀请了,时间也还早,咱们一起去看看吧!”陆总以爽快的应答掩饰自己刚才的局促,还不忘叫上其他人。
此时已近饭点,医馆里的病人大多也忙着回家吃饭了,在里面等候的人并不多。
叶满峰向师傅说明来意之后,师傅还没开口说话,他的儿子、也就是叶满峰的师兄张赫,则一脸不满,他当着满屋子的人直接说:“这些人一看就不是来求医的,你带着这些不信中医的人来我们医馆搞什么?搞旅游吗?你自己一个人成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不够吗?”
“哎!你少说几句!”叶满峰的师父一头乌发,身体硬朗,脸上神采飞扬,一点也不像已近古稀的人,“信不信中医这件事,你到现在都没搞清楚顺序!我们作为医者,没有权利要求病人先相信我们,我们要做的,是要先给病人看到中医的效果,然后他们自然而然地就信了。而不是你啥都没干呢没有一点信服力的时候,就嚷嚷着你不相信我我就不给你看!赫啊!你早该懂事了啊!”
“还有,”他继续说道,“你也不该这么说你师弟,不要总是对他这么苛刻,一点都没有做师兄的样子!说什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啊?他那是在课余时间为了摸脉积累经验几乎周周来回跑啊!先不说天赋的事情,我就问你,你有这样的毅力吗?”
“那他今天也不是……”师兄张毅还想再辩解几句。
“虚心接受!”老师傅跺脚瞠目,要是他有胡须的话早就吹起来了。
师兄张赫闭了嘴,叶满峰也禁了声。他们无比清楚,当师傅说出这四个字“虚心接受”的时候,就表示他已气极,让他们闭嘴的意思。
虚心接受,不管是来自老师傅的批评也好、同辈的建议也好,在他师父的眼里,都是需要他们静下来,细细品味的东西。在他说出这四个字之后,医馆里的争论再无意义,有意义的,只有自己的对当下的领悟和反思。
于是这一时之间,叶满峰和张赫二人谁都没有轻易说话。
意识到氛围不对的林秋安一行人,也呆愣了一会儿,怀着对中医大夫的敬意,她们不敢冲撞老师傅。
此时,陆遥白说话了,他先是一笑,转而低头看向不甚光滑的水泥地面,像是不小心目睹了别人的家长里短一样,他带着笑意说。
“大夫,教导徒弟的事情先放一放?我还等着相信你们呢。”
他不相信他们。林秋安心里警铃大作。她不愿让帮自己解围的叶满峰陷入尴尬的境地。
“那个……呵呵呵陆总,你看这会儿已经到饭点了,要不咱们先让大夫们吃个饭,咱们也先去吃个饭,问诊可以排到下午,咱们都时候再来……”
“我倒是无所谓,老师傅先去吃饭吧!您不是有两个徒弟吗,让他们给我看看就行,本来也是一时兴起,并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陆遥白嘴上的客气一点没少,但林秋安察觉到了他身上那股高高在上惯了的味道,他像是一瓶昂贵却刺鼻的香水,在这个朴素平凡的小镇上显得格格不入。
“我来吧!师傅师兄你们先去吃饭,一会儿帮我复诊一下就好了。”叶满峰掀衣坐在诊台后面,推一推脉枕示意他把手伸过来。
陆遥白微不可察地歪了一下头,爽快的坐下、伸手一气呵成。
这在旁人看来利落的动作,落到了助理小张的眼里,则是陆总非常明显的抗拒表现。
因为不在自己的知识和把控范围内,所以抗拒,又因为他先一步应承了下来,出于对自己形象的在意,所以他无法拒绝。这两个自相矛盾的情绪将陆遥白夹在中间,架着他只能往前走。
于是他替陆总开口:“各位,尽管陆总身体强健,但说到底,号脉也是求医的过程,烦请各位回避一下,也好让大夫静心。”
叶满峰手搭在脉上,心中已有分明,掀起眼皮瞅了一眼陆总的第二张嘴,心中觉得可笑。
“你陆总不愿意被人知道身体状况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可扯到我干嘛?我心静的很。”叶满峰心下腹诽,倒是忍住了这一番吐槽。
跟在身后的林秋安等人被请出医馆后,助理小张甚至关上了门,他守在门外,医馆内只剩下“一医一患”两个人。
“你们这真神奇,手一搭就能说出一二三四五来?跟路边支摊看手相的一样。”陆遥白语气不冷不淡的,若不是他唇边带笑眼里无光,叶满峰还真有可能认为这只是一句不怎么合适的夸奖。
“另一只手。”叶满峰抬起手。示意他换手。
陆遥白高抬起手,轻拍两下干净的袖子,然后一手不紧不慢地卷起他运动服的袖口。
叶满峰看着他刻意的动作,抬眉移开目光,然后伸手整理桌面上陆遥白刚刚用过的脉枕。
“陆总不用这么细致,袖子往上撸一点我就能号到了。”
“哦抱歉,我平时整理衬衣袖口习惯了。”陆遥白像是刚刚才意识到自己穿的是休闲衣服一样,这才把手腕搁在脉枕上。
“你是这个医馆的学徒?”
“是的。”
“也在服装厂上班?”
“不是。”
“那你昨天和今天,都在林秋安那边是因为……”陆遥白拖长了语气,等着对方接上。
“我喜欢。”
我喜欢。
这是只关乎个人意志的三个字。
没有说他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喜欢那个人,还是说喜欢帮忙这件事情本身。
叶满峰表明了他的态度,于是陆遥白想要瓦解他的态度。
只不过是从另一个角度,男人之间关于事业之争的角度。
陆遥白不等他宣布结束,就自顾自的收回手,中断了叶满峰的号脉进程。
“这是……”叶满峰表示疑惑。
“实话说,我只相信现代医学。也到饭点了,就不耽误大夫你吃饭了。”他刻意强调了“大夫”这两个字。
“我也相信现代医学。这两者并不矛盾。”叶满峰陡然落空的手握住了脉枕,“现代医学和中医可以说是相辅相成,也可以说它们是两个不同的医学视角。就像你刚才的那句话,‘不耽误大夫你吃饭了’,你的重音落在‘大夫’上,而我的重点放在了‘吃饭’上,想必,陆总是饿了。”
陆遥白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就点出自己话里的傲慢,他转身就要走,可叶满峰接下来的长篇大论留住了他,他的家教不允许他在别人说话的时候就这么离开。
“如今的医学仪器发展的非常快、非常好,毫无疑问的,它可以为我们中医提供相当可靠的诊断辅助和病情的佐证。但它同时有一个非常致命的缺点——它跑不过时间。它几乎都是在‘结果’出来之后再告诉你这个‘结果’。它的数据、表征、参数、值,说的都是结果,你这里长了一个瘤子,那里病变了,这个值偏高,那个值太低,都是结果。然后他们对着结果找解决办法,把这里切掉,把那里换个新的,这个值压一压那个值稳一稳……”
“用机器去诊断,人也被看做了机器。”叶满峰将凳子收回桌下,“而中医,我只说一句话,优秀的中医能够在病情未发生之时就察觉到你身体的异样,然后通过调节你自身的免疫系统达到自愈的效果。这也是我们追求的境界——治未病。”
这一大段辩白像不认识的外国语言一样钻进陆遥白的耳朵里,绕了一圈又原样钻了出来。他只记住了最后那几句,于是他问。
“所以你呢?你能够治未病吗?像那个华佗还是谁一样?”
“扁鹊和蔡桓公。”叶满峰纠正道,“我现在还不能,那是我的理想。”
陆遥白听他这么说,觉得自己终于至少扳回了一成,他笑道:“所以叶大夫,咱们还是吃饭去吧!吃饭要紧。”
“我离理想还远得很,”叶满峰晾着对方的笑声,冷冷地说,“但诊你的脉,已经绰绰有余了。”
于是他声音里的冰冷在屋子里蔓延。
陆遥白听见对方冰冷的声音仿佛从地底渗出一般,他脚步一顿,警惕的盯着叶满峰。
叶满峰不疾不徐,慢慢从诊台后方闲逛出来,他看着陆总紧皱的眉头和担忧的目光,这一刻他觉得再优秀、强大、高高在上的人在“健康”面前,都是孩童一个。
他决定吓吓他。
“陆总热衷健身?”叶满峰胸有成竹。
陆遥白后撤半步,与他拉开距离:“是,有什么问题吗?”
“爱晚上健身?哦不,准确点说,陆总是爱熬夜健身。”
“你偷窥我了?”
陆遥白想起昨天结束和林秋安等人的饭局后已近十点,他回到酒店又处理了一会琐碎的工作,十一点多才有时间简单地做了几组俯卧撑和深蹲,虽远不及他日常的训练量,但这个小大夫却准确地说出了他习惯的健身时间。
他是不相信叶满峰单凭把脉就能知道这些的,除了被偷窥,他找不到别的解释。
“我从不做这事。况且,陆总睡眠那么轻,也受失眠的困扰,如果我真偷窥你,你早就发现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失眠的事?”
“我不光知道这些,陆总虽然失眠,白天的精力却不错,想必每天早上一杯提神的冷饮是少不了的,”叶满峰想了想又严谨的补充道,“至少一杯,大概率还加足了冰。”
“你是从我助理小张那里套的话吧?”
“哟我可不敢,陆总也别误会了张哥,我跟他没有什么交集,都是打工人,他也不容易,陆总别误会他。”
叶满峰见对方的反应都落在了自己的预判上,不觉语气轻快起来。
“脉象沉紧,阳气不发,身体困重,一会儿等我师父来复诊一下,不过出入应该不大,陆总你这是很典型的……”
“找什么师父师父的!咱家招牌都要被你砸了!”张赫一脚踹开医馆后门,掀桌子砸板凳的骂骂咧咧地冲着叶满峰就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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