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安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不该这样明知道是伤口,还不知轻重的往上撞。
“我……话说急了……”她低声说。
“你说得对,我如果真会看病,就不会误诊了,也不会害地陈混子的爹进ICU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林秋安脑子转的飞快,“我没必要去医馆看病,你说的症状我都符合,你直接给我开药就好了。”
“我不敢,我下手没轻没重的,搞不好,开药就变成下药了。”
“瞎说什么呢!你这是对你知识的侮辱。你在学校学的、跟着你师父学的东西都进了狗肚子了吗?”
林秋安气急:“跟我来!”
他挣开她拉着他的手:“去哪儿?”
“你师父那!”
“别……我没脸去。”
“让我去医馆的是你,现在不让我去的也是你,”林秋安恨极了他现在这个窝囊的样子,“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叶满峰沉默不语,他自己脑子里也一团浆糊。
“这样吧,”林秋安后退一步,语气缓和,“你按照你对我的判断,给我开药,然后我自己去医馆找你师傅把脉,这样你也不用有所顾忌。”
关于那个下午,陈混子在医馆里说的那些话、闹得那些事儿,林秋安甚至不用问任何人,小道消息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小镇就这么一点儿大,闲着没事儿做的人可不少。
不出半天,那天医馆里的秘密就真真假假的泄露出来了。
再加上叶满峰的妈妈杨小雁在厂里工作,她更是成为了话题中心。
关于老医师父子俩,关于杨小雁她儿子,关于陈混子的爹,关于叶满峰的爹,关于一个人逝去另一个人捡回一条命的故事,在服装厂里口口相传。
林秋安捂住耳朵,想把听事实的机会留给叶满峰,可是她都做不到。
谣言无孔不入,等飞到她耳朵里的时候,故事已经变成:
因读了几本医书而沾沾自喜自以为是的叶满峰,拿着陈混子的爹当活靶子试药,却差点毒死他,陈混子来讨公道,叶满峰在搞砸了自己的前途,也弄臭了医馆的名声后,灰溜溜的躲起来了。
“嗯?怎么样?”林秋安给了他不多的思考时间。
他背对着窗边坐着,清晨的微光铺在他的背上,像一场金色的雨,淋湿了路边那只湿漉漉的、无人照顾的小狗。
林秋安看着他,风吹拂他的发丝,将时间拉的无限长。
“叶、满、峰……”
“党参两钱……”叶满峰开口,像倒豆子一样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茯苓三钱……”
“等等等等……”林秋安扯过桌上的A4纸,“你说了我听不懂也记不住,写在这里,你自己的能力自己判断。”
林秋安盯着他在纸上落笔,直到他笔迹变慢才起身准备离开。
临走了她突然转身:“你要不要再把个脉什么的……”
“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就……”林秋安语句上顾虑很多。
“不用,”叶满峰落笔,“你的症状很典型。我有八成把握。”
“哎!”叶满峰叮嘱,“找我师父看,别找张赫。”
“行,知道了。”林秋安只当是他谨慎。
林秋安在办公室张望了好久,才等到医馆开门。
往常几乎和服装厂差不多时间开门的医馆,今天却迟迟拖到了九点,也不知道是老大夫临时改了工作时间,还是有别的什么事情耽搁了。
林秋安听到马路对面的动静,第一个赶了过去。
而叶满峰,则如望妻石一样,等在原地,巴望着对面医馆的情况。
“哟小张大夫,您一个人在啊?”
林秋安站在门口客气地打着招呼,眼睛滴溜的转着将医馆内部看了一个遍。
没有看到张老大夫的身影。
只有他的儿子,张赫,手拿着一块干巴巴的抹布,将诊台粗粗地擦拭了一遍。
“看病啊还是找人啊?”张赫看过来,目光上下扫视。
“嗯——找人看病。”
“行,坐吧!”张赫指着诊台前的凳子,他已经准备好大展身手了。
“张老大夫不在吗?”林秋安朝着医馆的后门张望。
“他不出诊了,我看一样的。”
“不出诊了?为什么啊?什么时候的事?”
“有几周了吧!我给你看一样的,坐吧!”
张赫再次指了一下面前的凳子,他已经坐好,推了推脉枕催促。
林秋安不好直接推辞:“他为什么不看了啊?”
“年纪大了呗。再说了,我是我爸唯一的学徒,有我在不一样的嘛!他完全可以放手享受晚年生活了……”
张赫盯着面前细白的手腕,他将骨节粗大的手放上去,来回摩挲不断调整位置。
“等一下!”
林秋安被他这不自然的触摸弄得头皮发麻,反感中她突然想起了叶满峰的叮嘱:找张老大夫看,别找张赫。
他这么说一定有用意,但此时的林秋安并不确定,叶满峰所不信任的到底是张赫的人品还是他的医术。
“怎么了嘛?”张赫手腕抬起,大拇指搓着其他四指。
“啊,没事。”林秋安想确认一下心中的疑虑,“刚刚胳膊有点刺挠,现在好了。”
“你继续。”她再次将手腕放上去。
张赫的手搭上她的腕,垂眼沉思,不再闲聊。
张赫问:“最近睡眠好吗?”
“还行吧……以后就你一个人管这里的事情了吗?你爸爸再不管了?”
“嗯。”
“你也挺厉害的,一个人管这么大的一摊子事儿!”林秋安吹捧道,配上她那扑棱扑棱直闪的大眼睛。
忙得过来吗?她本想问。
可看到这除了她一个之外,再无其他病人的空荡荡的医馆,她心下已经了然。
此时已经将近上午十点。
若放在以前,这个时间正是人多的时候,婆婆带着儿媳、儿子搀着父亲,外加在门外排起长队,也不知是看病还是看小叶医生的大姑娘们,早已将医馆挤得门庭若市。
“还行吧!我动作快,不像我爹,看一个人磨磨唧唧的,所以这么一个小医馆,我一个人能应付。”张赫挑了挑眉,脸上是藏不住的骄傲,“等过段时间我把隔壁杂货铺子也盘下来,把我爹的医术发扬光大。”
林秋安笑笑:“是,张老大夫的医术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就连叶满峰,都是他的大学老师推荐他来这里跟着你爸爸学习的……”
“哎!打住!”张赫挑眉,脸上不知是嫌弃还是骄傲,“别提那个名字,他已经被我爹逐出师门了,那个败坏我家名声的东西……”
“敢问一下——”林秋安毫不客气地打断,停顿半秒缓和语气,“他到底是做了啥事儿啊?这周围说啥的都有,我都不知道该信哪一个了……”
“哪个最恶劣,你就信哪个,准没错。”张赫抬起手,“另一只手放上来。”
林秋安手上照做,心里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白眼,就差开口指着他的鼻子骂了。
她脖子后仰,长呼一口气,吞下他对叶满峰肆意的侮辱。
林秋安四下观望着,想要再找点什么话题来套一套他的话,满墙的锦旗满墙的红金色闯进了她的视线。
她记得上次来医馆找叶满峰时,无意中撇见过墙角挂起来的、给叶满峰的锦旗。
于是她循着之前的记忆搜寻着。
可她环顾了一圈,只有满墙的给张老大夫的锦旗,和挂在医馆正中间的——来自于陈混子送给张赫的锦旗。
她心中难免浮起一丝猜测。
“小张大夫……”
“你的这病还挺复杂。”
林秋安话还没问出口,就被张赫打断:“你人很虚,饭吃的不多吧!例假也不是每月准时准点吧!脾虚湿气大,我先给你开几味调理脾胃的药吧……”
“行,听大夫的!”林秋安应下声来,“小张大夫一看就靠谱,这满墙的锦旗,得有一半儿都是你的了,真牛!”
林秋安只怕马屁拍得不到位:“有了张老大夫的绝学在手,您这一辈子都不用愁了,要愁也只用愁名声越来越大,以后估计都没时间休息喽!”
“哎我看墙上那个陈混子也给你送了,你救的是他爹吗?”林秋安再接再厉,吹捧的话乱说一通。
“那还有假?”
“我听说那会儿他爹都在ICU躺着了,这你也救回来了?也太牛了吧!”林秋安用力撑大双眼,将崇拜的心情写在脸上。
“嘿嘿,”张赫摆摆手,低咳一声掩下快要溢出来的傲慢,“这算啥,两味药就够了,我甚至没见着他爹本人,就听陈混子几句话,我就能判断他爹该咋治了。”
“这么牛!咋做到的啊!我不太懂啊,不是说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吗,你这一听就知道怎么治啦?”
“这都是小意思!”张赫嘴角翘了起来,“也算是陈混子在中间传话传得好吧,我俩也算是心有灵犀……”
意识到自己讲了太多七七八八的东西,张赫打住了话头,他站起来走向药柜。
“我呢,先给你配一周的药,你吃完了再来找我复诊。”
“行,听大夫的!”林秋安站起来,似是心有不甘,追问了一句,“张大夫你给我开几味药啊?能跟陈混子他爹一样,两味药就把我治好吗?药多了我怕苦……人家女孩子还是更喜欢甜甜的、不苦的药……”
“你的情况跟他爹不一样,他爹的病我了解得透透的,属于是摸着窍门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按药方吃啊,听话。”
末了,张赫还拎着药包显摆了一下他蹩脚的土耳其冰淇淋技法。
林秋安胃里的酸水快要溢出来,她忍住不适乖乖点头,耐心纠缠,终于接过药匆匆离去。
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礼貌维持到最后。
“叶满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