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着趴在窗边像一只小狗一样焦急等候的叶满峰喊，招呼他回办公室等她。
“陈混子他爹的病，张赫插过手吗？”林秋安拎着药的手随意一扔，拉过椅子坐在他对面就问。
“没有。你为什么这么问？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叶满峰的心思头一次没有放在林秋安身上，他捞过桌上的药包就拆，像是捡到了什么珍宝一样。
“你告诉我就行。”
“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跟进他的病，张赫从没有过问过。”
叶满峰将药材按种类一一分开，提起笔准备下笔，却又皱起了眉。
“这——？”
“你不用比对了，没有意义，这是张赫开的药。”林秋安拔出他手上的笔扔进笔筒，“你也觉得他不对劲对吧？不然我去之前你也不会叮嘱我不要找张赫看。”
“我师父呢？你怎么不找他看？”
叶满峰似乎对张赫是否有问题毫不在意，他看起来一心都扑在验证自己的药方是否正确上。
“他不出诊了。”
“那……要不明天你再去找他脉一下……”叶满峰犹豫着提出请求。
林秋安看着他，看着他从之前那个偶尔忧郁却一直意气风发少年，如今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她的对面，她恨不得再次冲到对面医馆里，将时间拨回到从前，她将日日夜夜地守在那里，决不允许任何一个误会、错误、隐瞒、陷害发生在他的身上。
她想要将事情的真相捧到他面前，告诉他，我是如此的信任你，也请你高看自己。
她语气温柔：“小峰，张老大夫不出诊了，以后也不出诊了，我呢，再拿不到张老大夫的药方了。医馆归张赫一个人了，那件事情发生之后，虽然我不清楚具体的过程是什么样的，但是，它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现在只有张赫坐在那里。”
“你跟我有一样的猜想，对不对？”林秋安轻声问道。
叶满峰低下的头很久都没有抬起来。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不知道自己的想法能不能轻易说出来，作为一个出现了严重医疗事故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去评判张赫——评判那个救了陈混子的爹、挽救了自己错误的人。
叶满峰没有说话。
“小峰，”林秋安预料到了他的反应，“与其用今后的一百个、一万个和你师父一样的药方去证明自己的医术没有问题，不如直接推翻别人强加给你的莫须有的罪名来得有效。”
叶满峰抬起头，盯着她的那双眼睛湿漉漉的。
今天明明是个大晴天，怎么他像是在雨里走了一遭似的。
“你相信那是陷害？”
“我相信你。”
叶满峰的眼睛晶晶亮，他额前的碎发颤抖，好像海啸来临前吹向岸边的海风。
像是怕被澎湃的海浪扑倒淹没似的，林秋安视线晃动，补上一句十分没必要的“证据”。
“而且张赫尾巴快要竖到天上去了话里话外讲了些有的没的感觉他和陈混子关系挺紧密的……”
林秋安大气不敢喘，机关枪一样地说了一大堆。
叶满峰直起身，靠在椅背上安静地听着，不插话也不打断，像是欣赏一朵开得正烂漫的小花。
一朵只为自己盛开的小花。
谢谢你相信我，他在心里这么说。
“对了，”林秋安看向他手里的纸，“把你开的药方给我吧，我找个药店抓药。”
“你……”
“你也说了他不靠谱，我也发现了，他问的说的都是一些女生普遍都会有的小毛病，针对性没有那么强……”
“所以，你更相信我。”叶满峰不去听他那一长串的解释。
林秋安听见他重新开始说这些如此肯定自信的话，她知道，那个在医馆意气风发的少年快要回来了。
那个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游刃有余的人要开始再次闪闪发亮了。她喜欢他灿烂的样子。
此时此刻她确认，自己的信任对于他来说，无比重要。
“那，按照张赫说的，一周之后我再去找他，看看能不能套出更多的话来。”
林秋安起身：“走吧，快到饭点了，一起去吃饭。”
“你想吃什么？”叶满峰跟在后面，顺手拎起了垃圾袋。
“问问隋军想吃什么吧，咱们叫上他一起。”林秋安语气轻快，“这次就不叫小雁舅妈了，这事儿少点人知道的好。”
“你是想两边同时打探？”叶满峰长腿一跨，与她脚步平齐。
“嗯，要等一周的话太久了。”林秋安侧过头看他，“我等不及。”
我等不及看到你干碎流言蜚语的样子了，林秋安将这话埋在心里。
她无需说出口，他自然会懂。
当晚，林秋安再次站在直播镜头下，心中满是忐忑。
昨天今天这两天好像发生了太多事，时间却一晃而过。
她接收到了来自妮妮小橙的反馈，来自于小姨陈映风的点拨，还有来自于叶满峰的关心安慰。
她去医馆试探了张赫，帮着叶满峰联系了隋军，安排好了之后接触陈混子的计划，稍稍重振了一点叶满峰往日的少年气。
可是，关于今天的直播要如何进行，如何改进，她是一点儿都没来得及考虑。
此刻，妮妮照例坐在电脑前准备着开播前的调试，小橙也终于从满桌子的设计纸中抬起头来，搬来长凳坐在她对面为她加油鼓劲。
而长凳的另一边，坐着叶满峰。
今明两天都没课的他，选择呆在这里，陪伴那个给予他勇气的人，他想把那一份鼓励传递下去。
可没成想，这也成为了林秋安的压力。
她站在顶灯下，两个巨大的补光灯也对着她，林秋安只觉得脸上发热。
也不知是对面的目光太直接，还是补光灯太炙热，她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夏天站在了暖炉前，一层又一层的热浪烘烤着她。
她的脸都要和这暖炉一起烧起来了。
叶满峰高大的身躯坐在狭窄的长凳上，他缩成了一团，尽量不挤着另一端的小橙，他怕惹了她她又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淬了毒的话来。
林秋安无暇顾及他的局促。
从她的角度看，叶满峰的身躯占据了她大多的视线，就连靠着另一边墙壁的试衣间都在他的阻隔下，显得遥远了许多。
时钟滴答滴答，转眼就来到了开播时间。
林秋安迅速整理好心情，在开播前先预备好一个得体的微笑，接着在指示灯亮起的那一瞬间，对着直播间观看人数为零的数字，熟练地说出那句开场白。
“晚上好啊！家人朋友们！这里是大口袋直播间……”
衣服一件一件地拿起、试穿、展示、再褪下。
仅仅只是今晚，林秋安就将这些动作重复了无数次。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看到了未来时空里，无数个自己用着相同的语气、做着相同的动作、说着相同的话术、有着相同的疲惫……那些自己逐渐交叠、重合、融在一起，组成了此时此刻的自己。
突然之间，林秋安的笑脸垮了下来。
看到未来已知的重复，她累了。
她好像回到了在能源企业上班的那时候，日复一日，没有尽头的上班、加班、挨骂、背锅、反抗、直至麻木。
她陷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沼泽。
林秋安看到妮妮在面前晃着双臂，嘴里念叨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看到叶满峰双手握拳突然站起来，长凳的一端随着他的动作“唰”地翘起，小橙坐在另一端，摔了个趔趄。
她看到小橙站起来，指着叶满峰的鼻子就骂。
她看到叶满峰向着自己冲过来。
妮妮拉住了他。
“小秋！小秋！”
林秋安从沼泽里挣扎着探出头来，她听到妮妮在喊她。
她脑袋混沌，强撑着眼皮看向妮妮，对方焦急得快要跳起来。
“嗯？”林秋安依旧懵懂。
“看弹幕！”
弹幕？林秋安凑近一点，看向手机。
酷拽篮姐：【7号链接最大码能试一下嘛】
酷拽篮姐：【7号最大码！7号最大码！主播看我！】
酷拽篮姐：【看看我们大个子篮球女生！】
林秋安眨巴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这是有顾客主动和她这个店主搭话了。
她看到这个ID叫做“酷拽篮姐”的人一连刷了好几条弹幕。
而由于自己刚刚的失神，差点就错过了，好在镜头外面有妮妮这些好姐妹，及时提醒了她。
她的笑容这一次终于从心底洋溢出来。
“7号链接，好的哦！我看一下。”林秋安生怕错过了这个顾客，“7号链接是我们家小橙设计师设计的一片式裹身裙，腰身有微收腰设计，不会过紧的腰线既保证了舒适感，又可以在走动的过程中不经意间显露出女性身体的曲线，腰侧做了两个隐形的大口袋，夏天可以随身带一些东西，省去了另外背包的麻烦，这也是我们大口袋品牌一直注重的一点……”
林秋安的嘴一刻也不敢停：“这款裙子有蓝色和白色两种，尺码从145到185码数标准，而且码数也很齐全。弹幕里这位酷拽篮姐还在看嘛，我身上穿的是165的蓝色款，可以看一下上身效果的。最大的尺码是185的，但是很抱歉我这个身高试的话不太合适，但是穿着的效果您可以参考一下的……”
林秋安一边说着一遍紧盯着弹幕，生怕自己再次走神错过别的顾客。
“酷拽篮姐你还在吗？酷拽篮姐？”
弹幕静悄悄的，她对着镜头喊了好几遍刚刚那位篮姐，可弹幕一直保持着先前的状态，并无新的回应。
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朝她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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