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庭旭：你看到我们了？
我们。这两个字像烧红了的烙铁一样烫进林秋安的眼睛里。
时庭旭：今天偶然遇到了，就一起看了……
时庭旭：你看到我们怎么没打个招呼呢，正好一起吃个饭啊，就我俩还有点尴尬……
他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要是以前，林秋安一定会解读为他不愿意让自己误会，可现在，她不会再这么想了，起码理智上不会。
林秋安盯着他的消息看了很久，一个一个的摁灭了心里死灰复燃的小火苗，她不愿意再做患得患失的那一个了。
林秋安：不了不了，一起吃饭还是提前约比较好，你这迟来的邀约显得多少有点不真诚了。
她还在故作镇定，但强烈的自尊心让她不再傻傻地赖在对话框里纠缠了。
林秋安：不早了，我还有点工作要忙不聊啦……电影我会去看的，谢谢推荐。
干净利落地关掉对话框，她甚至想把自己这半年以来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一并打包扔掉。
在她十几年的学习生涯中，她就没有失利过，可是在感情上，她无一例外的是那个小丑。
妮妮正好打语音过来，关心她朋友圈里的抱怨。林秋安接起电话，话语兜兜转转，却又聊到时庭旭身上，她不明白，学习上长久的优等生，怎么就学不好感情里的这一点点你来我往呢？
“很明显了不是吗？小秋你又不会游泳，怎么老是往鱼塘里跳呢？”妮妮在电话那头恨铁不成钢。
“如果他们一点事儿没有，按我的理解，真的单纯的一场电影是不需要专门发个朋友圈来记录的。”妮妮继续咆哮。
林秋安捧着手机来回晃悠，将一直握在手里的牙刷归位：“我不理解的是，为什么是何知雨？为什么？明眼人都知道我和她不对付，怎么就？我不明白，我甚至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说到底，我跟他也就是同事而已，是我冒犯了……”
“我就不明白了小秋，你虽说是不倾国倾城的大美女，但放在人群里也是颇有姿色的那一款啊，怎么就感情一直不顺呢？这个男的，之前跟你说话那么没有边界，不值，真的，早看清早好，你不用在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你说我到底是为什么呢？”
妮妮沉默许久：“只能是性格了吧，你太要强了……也太认真了……”
这下换林秋安沉默了：“要强，和认真，是缺点吗？”
妮妮没有回答，答案她们俩心知肚明。
“认真”，和“要强”，这两个放在任何语境下几乎都是优点的词，在几乎任何情景下都充满了活力和斗志的词，它们拥有忘我的热情和跃跃欲试的心跳，是在陡坡上即使滑落也无所顾忌拍拍尘土继续前行的词。
这两个如此美好的、拥有生命力的词，“认真”和“要强”，但在两性的语境下，是不美的，当它们出现在两性关系的女方身上时，甚至是丑陋的。
它们是十九世纪的林秋安双腿上不合时宜的裤子，本该独属于一个性别的物品被另一个“自不量力”的性别拿了去。
可她穿着甚至更美。
这不是我的错，林秋安心想，“认真”和“要强”这两个词放在她身上，她很喜欢，它们是她的一部分。
随着林秋安深深地呼吸，嘴里的薄荷味窜满了大脑和胸腔，她这才意识到，在这个烦躁和忙碌的晚上刷完牙的她竟然忘记了漱口，无意之间竟然试验了一次网传的正确刷牙步骤。
林秋安轻笑，也是意外的收获了。
时钟在林秋安的一闭眼一睁眼之间，从晚上十一点跳到了早上七点。
昨天的患得患失被强行甩在脑后，今天将会是精力充沛全心工作的一天，林秋安这么预想到。
她决心这么做。
到办公室放下包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陈堂新索要绿野项目的前期资料，了解目前的进度。
她在对方办公室等了进二十分钟，这位大公子才不疾不徐的啃着早餐悠闲的过来。
待到交接完毕，已经快要到十一点了，林秋安草草地点了一份午饭外卖，就紧锣密鼓地熟悉起绿野项目来。
讨厌接手半拉摊子是一回事儿，对待手上的工作又是一回事儿，她分得清轻重缓急。
简单吃过午饭和午休之后，恢复过精力来的她心情大好，手上项目的思路也慢慢开始变的明晰，林秋安甚至觉得，最多再过一两周，她就可以完全掌握绿野项目的研究重点了，之后继续往后按部就班地进行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
林秋安当下真的这么觉得，她对两周后的自己、那个即将重新掌握对工作的把控的自己，充满信心。
“小林，绿野的项目做的怎么样了？对方董总明天下午要听进展，你今天辛苦一下，做个PPT出来，明天下午三点，别忘了。”
没有商量，没有征询，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顶头上司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将林秋安近两周才能完成的工作量压缩到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内。
她剩下的，只有苦笑。
“王主任，您在开玩笑吗？昨天才通知我接手绿野的项目，明天就要我去汇报？我今天上午才把资料拷过来！”
王主任摆摆手转身就走：“你的能力，一天时间足够了，辛苦一下啊。”
他说辛苦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看着林秋安的眼睛，上下嘴皮一碰，多简单啊。
林秋安笑了，左手抚上额头用力地揉着眼角，右手甚至还在机械性地滑动着鼠标。
领导捧着一顶高帽来，接下来的所有明刀和暗箭都无力闪躲。
一个似曾相识的不眠夜。
林秋安站在会议室的小讲台上，迎接着绿野董总的口水轰炸。
张主任坐在董总身旁，仿佛他是绿野的副总一般，变着花样附和着董总的谩骂。
王主任满脸堆笑，时不时起身给领导们倒水沏茶，时不时出门接电话上厕所一躲就是半小时。
林秋安觉得有些精神恍惚，她分不清是因为一夜未眠赶PPT劳累所致，还是对自己所处立场的困惑。
难道只有她是唯一的乙方吗？
“你们单位就让这种水平的垃圾接手我的项目？”董总指着小讲台上的林秋安骂道。
不知道是因为他将手指过来的动作吸引了林秋安的注意还是什么，长时间处于混沌之中的她突然意识清醒过来，她明明白白地听清楚了他这一句和下一句的谩骂。
“我不管她是怎么搞到这个项目的，我也不管她是哪个老总的小老婆，靠的是什么裙带关系……”
“你大爷的说谁是小老婆呢！”手中的鼠标“哐”的一声砸向面前的电脑屏幕，林秋安忍无可忍了。
“嘴巴放干净点！”她也举起僵直的手，指向那个随意造谣的无赖。
“我说的有错吗？”董姓无赖双手摊开，看向会议桌上的同僚们，“像你这样的，稍微有点姿色，工作能力不够强，总要在其他地方能力够强吧！至于其他地方是什么地方我就不明说了哈哈哈哈哈……”
身体在发抖，好像整个会议室的热空气都聚集在了林秋安的身边，也不足以驱散她周身的恶寒之气。
她按下即将握碎的拳头，松解紧咬的臼齿，不急于洗清对方泼过来的脏水，而是反咬一口。
“哟！董总这么了解该在哪方面施力啊，看来经验老到啊！服务的是那位领导啊说出来我们学习学习！”
“你……”董姓无赖指着林秋安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服务的？用的是什么流派的技巧？从哪里学习的？来来来董总请，”林秋安往旁边退出一步，“请董总来讲台上来给我们分享分享，传授传授经验，有请！”
林秋安走下小讲台，微微鞠躬，双臂做出“请”的手势，一脸的诚恳。
“你……你……你闭嘴！”张主任终于出来了，他可能觉得再不说点什么就挽回不了局面了，但事实是，在他置自己下属于不顾之时，就已经晚了。
“我已经闭嘴了呀主任，这不是等着董总上来讲嘛！要不您来也行……”林秋安不再笑了，她收起自己的东西就朝外走去。
“你站住！站住！”张力一拍桌子指着林秋安的背影就叫，“回来给董总道歉！”
“呵……”林秋安定住了脚步冷笑一声。
她微微回头，看着一会议室的人面面相觑，只觉得可笑，这些都是一群人面兽心的家伙，自以为穿上了一身体面的西装，说出的龌龊话也变绅士了。
她扫视了一圈会议室里的懦夫，不久前还呲着排大黄牙、附和着董姓无赖恶俗笑话的“绅士们”，这会儿都偃旗息鼓了，生怕面前这个“疯女人”林秋安一张嘴，就将“小老婆”的高帽戴到自己头上。
林秋安扬起嘴角，幽幽开口：“是董总要给我道歉吧！”
眼见着张力又要开口，她蹙起眉头抬起手示意：“别，张主任要道歉的话应该给您的领导说，我不对您的管理能力负责。”
不等他反应，林秋安挥手扔下一句：“张主任一会儿来我这拿信。”
“什么信……”张力不明所以，“啊……一定是给董总您的道歉信……”
习惯了左右逢源的张力头一次点头哈腰。
会议室的门缓缓合上，切断了一屋子人看向林秋安背影的视线，只听得门外传来一声悠悠上扬的语调。
“辞职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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