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晚餐时间稍微迟了一些,这在顾闲庭的生活里不多见。他的工作生活井井有条,能影响他规律的人很少,——大部分人没资格,有资格的那些人呢,大多又岁数大了,惜命得很,都比他更养生。
菜色寡淡,郁瓷没什么食欲,再加上他和顾闲庭吃饭向来食不言寝不语,这种疏冷的氛围里,他难免忍不住走神。
用餐的会所不对外开放,位置的**性极好,一包厢一院,坐在桌边可以望到窗外的爬山虎。
隔着一片修剪良好的园景,爬山虎在夜色下的白墙上随风晃荡。
顾闲庭当然瞧得出来郁瓷心不在焉,应当是上课的关系,今天郁瓷穿了身休闲白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开敞着,几缕碎发垂落在额间,一眼看过去完全是学生模样。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都能走神,顾闲庭几乎可以在脑海里描摹出小朋友听课时候的状态了,老师在台上讲课,台下不感兴趣的学生以手撑脸,光明正大的把视线往窗外瞟。
大部分大学老师是不会在乎底下学生有没有听课的,但性格恶趣味些的呢,会用困难的问题作粉笔,故意把人点起来回答,欣赏那种窘迫的,局促的尴尬。
“在想什么?”顾闲庭冷不丁发问。
对他们来说,这个问题的确是有些难以马上回答的,要把思维扒出来摊开给人看,不咎于在人前赤.裸。
学生琥珀棕的瞳孔果然凝实颤动了几下,喉结有些困难地一动,隔了好几秒才说话。
他的声音轻轻的,“我做得不够好,若是当机则断,也不会今晚上浪费这么多时间,还让叔叔您走这一遭。”
原来是在复盘反思。顾闲庭问,“还有呢?”
“……恃强凌弱会永远存在下去,个体的力量帮不了所有人。”
多天真的话,在名利场斡旋多年,小朋友居然仍存如此博爱的念头!年长者几欲发笑,并非嘲讽,而是暴雨之后瞧见院子里养的花依然开得正好的欣然。
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赤.裸直白,仁慈于逐利的商人而言无异于鸩酒。人想向上爬就要让心冷硬如铁,理想主义者永远不会成为顶级的商人或者政客。
但他已经成为一个很好的人。
顾闲庭很愿意看护这份天真,他看向青年先前望向的窗外,嗓音和煦,“单靠道德不足以维持文明世界的公序良俗,这就是律法为何存在的原因之一。”
年长者转过头来,温和的眼神里盛着兴致盎然的光,他压低声音蛊惑,“权力于人如臂使指……小瓷,你应当明白你拥有怎样的权力,只要你向我索取。”
*
车外流光飞逝,霍骁漫不经心地把手肘搭上窗沿。
应付家里过来的亲戚实在浪费时间,几个长辈来海平谈生意都不忘当说客,语重心长,话里话外都是劝他毕业后就回新港接父亲手里的生意。
新港群雄割据,局势稳定全靠拿捏了城市命脉的顶上几家压着,基本可以说是这几个家族的一言堂,海平数度想要插一脚进来但都铩羽而归,两边的关系一向不热络。
现在不热络的状况都还好,但是一旦关系恶化,新港这些跑来海平撒欢的二世祖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成质子。
霍骁听到这被害妄想症浓郁的话都想笑。他摸下巴,“有没有一种可能啊,在你们过来海平之前其实没人关注我?但你们一来就把我从学校里拽出来,那我这不就入了大家的眼吗?
而且书是要读完的嘛,我这还有一年多才毕业,你们是真的很想我肄业做家里的学历洼地啊?”
几个亲戚:“……”
不表态不承诺不拒绝,霍骁深谙三不法则,扭头就把人拽去了海平各个著名景点来了个一日游。一路侃侃而谈,态度端得礼貌热情,把几位长辈惊得频频交换眼神,放下被害妄想症,低声感叹海平不愧是联邦政治首都,人文底蕴浓厚,竟能把混不吝熏陶成如此稳重模样。
霍骁装作没听见,他当然不可能说这是在提前给约会做踩点,而浪费我宝贵时间的诸位就是测试小白鼠。
他已经想好了,等吃完郁瓷请的那顿饭,他就以回礼的名义把人约出来,一定要是景点内的餐厅,路上游览都能消磨挺多时间,一来一回,岂不是能稳稳约上半天的会?
算盘珠子打得劈啪作响,可一旦开始期待某件事情的到来,时间就变得更难捱了。
等所有事情一办完,霍骁马不停蹄地就坐上了回学校的车。郁瓷不爱回消息,霍骁也不知道他今晚上在不在宿舍,——青年简直就像是那个著名试验里的猫,只有推开门观测后才能判断存在还是不存在。
霍骁的猫?
这说法真可爱,霍骁决定予以保留。
打开门的时候宿舍里没有亮灯,看来人不在,霍骁几乎是瞬间就想叹出一口气。心底期待的一小块地方突然塌了下去。
吧嗒,他打开灯。
黑发的大猫趴在桌上,从臂弯里微微掀起小半张脸看他,然后又恹恹地把头埋回去,只露出带着稀疏困意的眼睛,“好亮。”
声音含混不清,像在撒娇。
霍骁:……?!
心底塌方的那块地方瞬间恢复原状甚至万丈高楼平地起,现实给了他一个小小的惊喜。
他的的手指还搁在开关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把灯关掉……见鬼,霍骁你在犹豫什么?你已经观测到他了,关灯人又不会消失!
但另外一道声音又反驳,但那就没办法看他了……至少先把人赶到床上吧?!趴桌上睡多难受!
“我还以为你不在。”霍骁放低了声音,最后还是关了顶灯,把他桌上的台灯开了起来,“怎么不去床上睡?”
海大宿舍是上床下桌的设计,他们的位置分立两边,霍骁椅子一拉一放就坐到了郁瓷旁边,暖橙的光洒在他们身上。
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拉长又模糊。
“没什么。”郁瓷说。
就连第一反应总是拒绝这点都和猫相像,绝大时候人类主动凑上去猫只会把脸别开,但要是……
霍骁说,“家里亲戚今天过来了,我领着他们去满秋浦逛一圈吃了顿饭。”
满秋浦是海平最近开发出来的一个人文街区,请了一大堆艺术家和明星站台,社交网络上都吹出花了。霍骁觉得没什么意思,却想到路上看到不少挺开心的小情侣……郁瓷说不定会喜欢那种调子呢?
于是他把真实评价咽下去,“那块还挺好看的。”然后又补充,“就是找的那家菜不太好吃。”
郁瓷抬起眼睛,“……你在网红打卡点找好吃的餐厅?”
果然,猫猫上钩了。
“我们外地人是这样的。”霍骁眉飞色舞,颇有几分自豪之色。
“……这和外地不外地没关系吧。”郁瓷不明白他这种自豪感是从哪儿来的。
郁瓷知道满秋浦,先前他和周东阳说给维莱特当生日礼物的让利就在这个项目里。满秋浦最初是城投在做,但运营了好几年都半死不活,前几年郁瓷接过来之后联系了楚家在内的好几家集团共同开发,划片运管,把项目给盘活了。
不过时间一长,划片运管的缺点也就显露出来,质量参差不齐,拖累整体发展,于是管委会又想牵头把基础管理维护统一交给某一方来做。满秋浦管委会负责这块的是顾闲庭老下属的下属,委婉和郁瓷表示想给城投。
这真是想peach…蛋糕分给一个人,谁都不会乐意,最后的结果大概率是大家共同注资另设独立公司。
郁瓷把城投最近几年的运营数据递给他看,不说是惨不忍睹吧,只能说是运一个扑一个了。
“想出成绩,还是得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这话倒真是踩在了从政之人的心坎上,谁不想做出好成绩向上爬?
满秋浦背后的弯弯绕绕可太多了,郁瓷一想到就觉得胃……胃部空空荡荡。
更别提饭桌上还给顾闲庭演了一出戏,顾闲庭突然问他在想什么,他还能想什么?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想,就是在发呆。
可顾闲庭肯定不会信,他不得不在几秒时间里头脑风暴,拿些词搪塞过去。
复盘道歉表明态度,故意暴露出心软方便人拿捏。说是假话也不尽然,这些可笑的念头或多或少在脑子里飘过,他美化了一些拿出来给人看。
结果最后被上位者用裹了蜜糖的言语按下头好好露了个软,请求对方的帮助。顾闲庭愿意做一些有利弱势群体的事情,只要郁瓷开口。
郁瓷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心软有菩萨心肠,他这些年步步为营,立下的人设当真有效。
可朝顾闲庭低头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
人设是立住了,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不愿再想,按住肚子,叹气,“饿。”
“没吃饭?”霍骁身体前倾。
他们之间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能看清楚青年眼角的睫毛挂上一小层光。
猫踱步过来,蚌张开了一条小口……怎么就要拐弯抹角地才能把话勾出来?言语原来也能带来打猎的快慰,有簇火花在心头烧得旺。
好了,好了,霍骁把身体放回去,摆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猎人要保持镇定才能捕获猎物。
“吃了。”
哦,那就是没吃饱。
霍骁不动声色地邀请,“要不要一起去学校旁边那条美食街买点吃的,正好我也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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