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密教来说，什么是最能拉到他们仇恨的？
——在人家总部，当着所有参加祭祀仪式的信徒的面，拿走代表他们所信仰的神明的圣物……而且还不是偷偷摸摸的，而是光明正大地走上前去，破坏人家的仪式、拿走人家的东西，末了还要贴脸嘲讽一句“你们不配用这个”。
光是想想这个画面，李游与都觉得陆擎能活着逃跑真是个奇迹，更别提，他得罪的还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组织，而是一个早已成体系的、强者众多的、存在时间接近百年的潮汐会。
李游与感到不可思议：“他竟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哦，”鼠人一边卷起纸，一边随口说，“快五十多年了吧。”
陆擎和潮汐会的活跃时间都差不多有百年，如果这么算的话，就等于他们互相都花了半辈子来厌恶对方，竟然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冤家了。
鼠人继续说：“你可真别说，那家伙挑衅过的组织大大小小有十几个，但其中大部分都没他能活，已经被他熬死了大半了。要不是这家伙闲不下来，又手欠地拉了几个仇恨，也不至于现在了还要背个联合通缉令。”
李游与：“……”
人才。
在送李游与出门的时候，鼠人想了想，又额外叮嘱道：“总之，这家伙能力有，但不一定可信。我认识他有二十几年，知道他不是个鲁莽又无脑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到处给自己找仇家，背后必然有自己的目的。他活了一百多年，谁也不知道他心里都在打什么算盘。”
李游与自然明白这一点。
在她、统筹局和寂静大厅三者之间，陆擎只是出于外人不知的考量，暂时把宝押在了她身上。别看他现在表现得尽心尽力，要是发生什么变故，指不定李游与就要变成他寻找其他合作者的投名状。
她防备寂静大厅和统筹局，同样也防备陆擎，甚至比起前二者，李游与更对陆擎感到警惕，毕竟后者不仅熟悉她，而且刚刚展现了诡异的追踪寻人能力。
她只是……不怎么表现出来，就好像“表达情绪”对她来说是个陌生的外物，刚拿到手，还不熟悉怎么使用。
或许正是因为自己情绪淡淡，才让鼠人误以为她对陆擎过分信任和依赖了，但面对鼠人的提醒，李游与还是感激道：“谢谢，我会多注意的。”
鼠人于是没有多说什么。
李游与离开鼠人的工作室，回到隔壁，看到那扇门虚掩的角度没有任何变化，好像没人出来过。
她顿了顿，推开门，看到陆擎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而且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空气里也闻不到半点下水道的臭味。他现在正半靠着床头，手里拿着那本眼熟的《梦境之王的圣言录》。
……怎么，你是梦境之王的小迷弟吗？走哪到哪都要揣着人家的语录，还要时时拿出来拜读一番？
李游与这么想着，顺手拉了把椅子走过去，坐在靠近床的地方。
“看来降临之地的密教信徒也不怎么打扫下水道，”陆擎好似专心致志地观看着手里的黑皮书，“也许星盟大学可以在这里开个分校，专业么，只设立一个就好，比如家庭卫生学，你觉得呢？”
李游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的衣服都没换呢……
陆擎啪地合上书，然后指了指一旁的衣柜：“喏，干净衣服，还有气味清洁喷雾也放在衣柜里了，你记得喷一下。”
虽然对此人不能完全放心，但不得不说，他贴心的表现确实值得赢回一点信赖。
哪怕是李游与，此时也不免卸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谢谢。”
如果可以的话，她同样不乐意当下水道的代言人，顶着“我刚爬过下水道”的味道和衣服到处跑，就算是在爬下水道成传统的降临之地也一样……没看常年生活于此的鼠人都对此见怪不怪了么？
“没事，你现在可是我的债务人。这年头，欠钱的都是老大，我可不敢得罪你。”陆擎没有因为这点细心的准备就拿乔，语气仍旧和气和轻松，“反正这一时半会儿的，我的仇家也不会翻进屋子刺杀我，有什么事可以等你换完衣物再说。”
李游与没有扭捏，拿了衣服和气味清洁喷雾就进了盥洗室，没一会儿就走了出来，这时候，她身上的味道已经和陆擎一样了，都是淡淡的柠檬味，看来这款气味清洁喷雾不是什么创新类型的。
她回到椅子上坐下，看见陆擎已经改变了方才懒散的坐姿，端正地坐在床沿，摆出了一副很重视的态度。
李游与咂摸了一下刚刚整理的语言，突然觉得没甚意思。她既不深谙人际交往、也不善于窥探人心，不论她再怎么句斟字酌，也没可能情商天降，顺顺当当地撬开陆擎的嘴，从他嘴里挖掘出什么秘密来。
“算了，”李游与有气无力地说，“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就一并说出来吧。”
陆擎挑挑眉，似乎对她的表现有些意外：“我想说什么都可以？”
李游与：“……当然。你不想说的，我还有办法硬逼着你开口？”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了，”陆擎笑嘻嘻的，“我本来都准备和盘托出了，哪知道你还网开一面，给我一个保守小秘密的机会。”
李游与心知他所谓的“和盘托出”都是屁话，没当回事，只是专心地盯着他看，等他开口。
陆擎语气苦恼：“你可真是给我出了道难题，我可得好好想想从哪开始说起了……鼠人肯定告诉过你，我和潮汐会有仇、就等于也得罪了这里的鲸歌教团吧？”
李游与点点头。
陆擎：“你知道我怎么做到从寂静大厅传送到降临之地的吗？”
李游与：“……不知道。”
陆擎追问：“你想知道吗？”
李游与觉得里面有坑：“你会说？”
“当然不会，是‘小秘密’嘛。”陆擎打了个哈哈，“行行行，别瞪我，我说回正题行吧？”
李游与：“……”这家伙几岁了？
李游与：“你好好说。”
“‘好好说’啊，那我想想。”陆擎敛去了方才的嬉皮笑脸，“那就从和你关系最直接的开始吧——我和主教打过交道。”
李游与并不感到意外。
对于这个所谓的秘密任务的顾问，不管乔逢笑背后的力量有什么博弈，他都不可能选择一个对此一无所知的家伙。“陆顾问”的加入，或许正是某种斡旋和斗争的结果？
……不一定，陆擎有不居于人下、听人差遣的底气，也许并非乔逢笑他们选择了陆擎，而是陆擎选择了加入这个秘密任务？
不论是谁选择了谁，都绕不开“陆擎认识主教”这一前提。
那么，他们是什么关系？互相敌视的仇人？偶然的合作者？还是……关系亲密的盟友？
不知何时，李游与已经微微向前倾身，格外专注地盯着陆擎的眼睛，就连呼吸也放轻了，等待着他给出一个回答。
“主教有两个。”陆擎没有故意藏着掖着，语气轻快地坦诚，“我认识其中一个，听她提起过另外一个，但我认识的那个，不是‘你’。”
不是“你”。
不是李游与现在扮演的主教形象。
或许，这也是原先属于主教的手下并不认为现在的主教是假冒者的原因——“两个主教”是秘密，但他们都共同保守着这个秘密，认为不管出现在寂静大厅的是哪个主教，其实都是真的那个。
他们或许分不出来，又或许能够分出来，但没有分出二人的必要。
这么说的话，Q所谓的“补全主教”也就有了理由：他并不认可“两个主教都是同一个人，我们追随主教之一即可”的理念，而是同时追随两个主教。
在他还是正常人的时候，Q尚且能衡量出“同时追随”的实现难度，但他现在变成了偃人，他疯了，“同时追随两个主教”也就成了让他疯狂的执念，而这样的疯狂，会驱使他对李游与下手，甚至是……杀死她。
Q的疯狂和韩力朝不一样，后者只会恐惧，但前者的疯狂具有攻击性。
李游与想起自己在寂静大厅里看到的Q的介绍面板，只有他的“超凡能力”一栏里多了个“已重塑”的备注，其他寂静大厅成员都没有。现在看来，这个备注正是Q已经变成了偃人的提示。
她犹豫了下，问：“如果Q活着……”
“那么，”陆擎慎重地开口，“你会死。”
李游与想，自己现在应该松了口气，她避免了自己的死亡，这是件好事，但她仍感受到了些微的难过。
她觉得有些奇怪，然而这份难受太轻微了，没等她仔细琢磨，难受的感觉的无法体会到了，只留下一个事实供人消化：Q已死。
李游与没有去设想“寂静大厅没有触发自卫机制”的可能性，而是问：“你认识的主教是什么样的？”
陆擎不紧不慢地回答：“阴沉、可怕，掌控欲强，每时每刻都要操控效忠于她的人类的思维。她像个徘徊在真实意识海的幽灵，但她不似幽灵那样孱弱、也没有幽灵的弱点，而是举起屠刀收割生命，仿佛一个都属于越界者的死神。至于另一个……她说，那是个柔软的弱者，向无能的羔羊伸出手，递出食物和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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