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皓月,将近中天。
这时分,已是万籁寂静。
逮住贼人后,男子并未离去。
晚宁燃了油灯,将他带去南间大房,欲问如何处置贼人,他却静了下来并未多言。
只道:“夜深,先安置。”
晚宁纵有心事,也只待明日再来。
不料,回房一觉,竟日上三竿方醒。
思及昨日之事未了,晚宁起身意欲去南间。这门一开,院中狼藉一片,蔷薇篱笆扫落满地,院门也被人踩坏了去。
村民围着院子窃窃私语。
乍一见晚宁,众人惊呼。
平时里和她玩得要好的菱花迎了上来,握住她的手悲悲戚戚,“你无事便好,我以为你也被贼人掳了去。”
“我这院子遭了贼?”
菱花惊道:“昨夜有两伙人冲进你院子,有一伙人蒙面黑衣,另一伙人身着劲装,似是大理寺的人。”
晚宁望菱花一眼,转身跑回南间,南间早已空无一人,倒是桌前放了个紫黑色荷袋压着一封信。
信中笔迹清秀携俊,诉说昨夜安寝之后所生之事。
原是贼人同伙意欲救人,被蛰伏的官兵擒获。
信下还留一言:山坳掳你之人已入网,姑娘且安。
荷袋留有些许银两,当做损坏小院的补偿。
晚宁心中闷闷,不知是何心思。
菱花怜惜道:“好好的院子竟被折腾成这样。不过也好,只要你人安好,这花,过不了几日又繁茂起来了。”
闲处光阴易过,眨眼过去半月有余。
自村民得知官兵放言贼人已归案,开满杜鹃花的山坳又热闹起来。
晚宁却满腹心事,浑然不知已走到叔叔家附近。虽说贼人已归案,可婶婶和村里失踪的姐妹却不见归来。
这失踪案,算结案了吗?
更让她疑虑的是,那夜贼人和叔叔有过交集,那叔叔是否也是贼人一伙?
晚宁思疑不定,在叔叔家门前张望。院内仍是那日杂乱之象,那被抛至院中的鸡,已在太阳底下化作一摊臭迹。
“死丫头!方才到处寻你不着,原是跑来了这里。”
晚宁忙侧过身去。
不远处浩浩荡荡走来一支队伍,队伍之中,叔叔对坐在轿撵之上的男人点头哈腰,而后小跑过来,少了方才的怒气,对她笑得谄媚。
“前几日是叔叔识人不清,差点害你被贼人掳去。但这次不会了,你看我给你带来了谁?”
此时晚宁心里忐忑不安。
待轿撵走近,才看清上方男人已年过五十,脑满肥肠,绿豆丁点大的眼睛贼溜溜的睨着她。
“他是谁?”
楚冬生讷讷道:“他是奇胜山远近闻名的大地主,也是叔叔的救命恩人。”
晚宁心下一跳:“然后呢?”
楚冬生抓住她的手,道:“他有意纳你为十八房小妾,叔叔已经答应了。”
“你疯了!”晚宁甩他不掉,干脆定眼瞪他,“我不做妾,要做你自个做去。”
楚冬生倒发了个怔:“你这丫头死犟,倒像是村口的牛犊。”
于是拽她过去,丢在地主下方被人抓住。
“大老爷,这丫头日后跟着你吃香喝辣了。”
“嗯,长得不错,气性也好。赏!”地主遣人送了楚冬生两锭银子,十匹锦缎。
楚冬生眉开眼笑,对晚宁道:“你果然是我的福星,今后啊,去到地主府好生伺候大老爷。”
晚宁又惊又气,“我不去,放开我,你们这是强抢民女,我要告官。”
“哼,进了府,那可由不得你了。”
楚冬生进屋拿来一条麻绳将她捆紧,跟来的家丁将她塞进轿子中。
这一队伍来得匆匆,又走得急急。
村里有人见着,四下里,人人皆知晚宁被地主爷看中,抬进府里享福去了,忙向楚冬生道喜。
楚冬生自是欢喜,客气叙了两句,作别时相邀饮酒。
唯有晚宁气不打一处来,被堵了唇舌,捆了自由,挤在一寸天地挣扎不得。
常听人说,这地主爷家财万贯,总有人挤破脑袋将女儿送去享福作乐。
可那些人哪里知晓做妾的苦痛。
自小时曾和阿娘见过富贵人家的妾,得宠时呼风唤雨,不得宠时真如货物一般随意被主家买卖。
她啊,早早便晓得“宁做孤寡莫做妾”的道理,时时谨记于心。
哪曾想会被叔叔出卖。
眼下,该如何是好。
.
自出了村口,又行了半日,一行人进入城中。
从纱窗向外瞧了一瞧,其街市繁华,人烟阜盛,男子翻身下马,正欲走进酒楼。
晚宁忙挣着从窗口探出头去,发出“唔唔”的求救声。
后面的家丁赶上前来,忙把她推进去,催促轿夫赶快走。
很快,走进安静小巷,轿子被抬进一处僻静的院落中。
一家丁过来打起轿帘,扛着晚宁下轿。
进了圆形拱门,两边都是抄手游廊,廊下站着几个婆子,一见人来,便忙着搭把手把人送进屋子里再解开绳索。
绳索勒紧之处已发青变紫,见她这样子,婆子不禁说道:“姑娘,你这是何苦呢?进了府,安心伺候好老爷,日后福气一来,生个一儿半女抬为姨娘,这不比你在外边找个泥腿子强?”
晚宁截住她的话,含泪道:“老婆婆,并非人人都想做妾。泥腿子也好,孤寡也罢,我只要自由身。求求您,救救我。”
婆子摇摇头,“女子身轻言微,去哪儿都吃亏。姑娘,不是婆子不想帮你,而是帮不了你。”
终是叹息一声出门去了。
外头管家吩咐:“听话就给饭吃,不听话就饿她两三天。三天之后,洗干净送去大老爷那里。”
婆子应是。
一语刚了,院内寂静下来,才喘息片刻,院中有人喊声:“大老爷。”
晚宁忙寻利物防身,左瞧又看,屋内空荡荡,连个喝水的杯子都无。
门一开,地主陈昌富便目露精光,揪着胡子上下细细打量晚宁一回,“奇胜山下真有这样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我今儿才算见着了。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泥腿子生养的闺女,倒像是王公贵族遗落人间的至宝,怨不得楚冬生整日念叨。”
说着,就扑了过来。
晚宁闪身,欲开门逃离,却惊觉门在外边锁了。拍门无果,背靠着门惊惶地面对陈昌富。
他身子笨重,一扑扑空,人倒地上摔得个四脚八叉,手中物件随之掉落。
待看清掉落之物,晚宁骤然大惊。
那是婶婶的手钏。
不待她质问,陈昌富捡起手钏爬起来,笑着打趣:“你这娃娃惯会玩,老爷我喜欢。”
晚宁绕过桌的另一边,思前想后如何周旋,正欲开口,外头就有婆子急切的呼唤:“大老爷,十六姨娘和十三姨娘打起来了。”
这陈昌富一面对着她笑,一面回复婆子,“我待会儿过去。”
又道:“且好生养着,过两日再来看你。”
陈昌富屁颠屁颠跟着婆子出了门,晚宁心下松口气,却又愁上心头。
地主府偏院,里外三层有人把守,婆子每日按时送饭,按时撤走碗筷,晚宁想知道些什么,根本套不出话来。
三日期限眨眼即过,管家命两个婆子给晚宁洗漱换新衣,同时递给她一小册子,道:“不懂的,就按照册子上教的做。”
另一婆子道:“姨娘们都是去大老爷那儿睡的,你也不例外。此时夜深,老爷也该回房了,走吧,奴婢扶你过去。”
两个婆子各姓张和李,是地主府的家生奴才。
她们搀着晚宁的手走出偏院,这下,晚宁就着月色,方才看清地主府其他厢庑游廊。
张婆子道:“过了今夜,好好跟大老爷过日子,即同家里一样。姨娘们虽多,大家一处伴着,亦可当做姐妹。或有委屈、短缺之处只管和老爷说,不要闷心里。”
晚宁口头一一应着,张婆子很满意她,不觉多嘴两句:“十六姨娘和十三姨娘要是有你一半听话,也不至于被…”
李婆子忙拽住张婆子的衣裳,自知说了什么的张婆子面色一变,忙打哈哈道:“我们快要走到了。”
一时张婆子前方引着,由东去,穿过大堂,向南厅之后,见那奢华富丽的大院就是地主房了。
晚宁才进门,两位婆子就退了出去,很快便听不到她二人的脚步声。
就在这个时候,窗门被人从外撞开,纱灯烛光摇曳,微风过处,一人影蓦地扑入窗。
扑进来的竟是那日男子,在烛光摇曳之中,他的眼角眉梢含着一股幽愤之气,胸口也隐隐渗血。
见房中有人,他怔了一怔,蓦然知晓此人是她,更是愕然。
晚宁忙跑去将窗户关上,反回身关切地问他,“公子,你可安好?”
男子头也不抬,幽幽二字:“无妨。”
“你为何在此?”二人异口同声。
晚宁先道:“我被叔叔卖给地主做妾了。你呢?”
男子低眸,“底下有一女官失踪,听人说地主新纳一房妾,以为是她,没曾想是你。”
话犹未了,外头忽然传来动荡,紧接着,几支利箭飞入房内,堪堪从晚宁面颊擦过。
男子蓦地将她拉下,“藏好,他们的目标是我。”
晚宁这时也急得喊了起来,“该藏的人是你,我是地主小妾,能伤我不成?”
将他推进床底下,沿途的血迹晚宁意欲找块布擦。一箭破窗入,忽然扎进发髻,她顺势倒了下来,刚好坐到血迹上。
她尖叫了声,朝外大喊:“若要我心甘情愿从了地主爷,何苦使这样的杀计,金银珠宝往我怀里塞,我便乐意了呀。”
外头数十火把,将院子照耀得如同白昼,人声喧嚣,潮水似的从窗从门闯入,却无一人朝她来。
她故作惊诧,杏眸圆睁。
不多时,陈昌富来了,见她头顶利箭受了惊,那双绿豆大的眼睛乌溜溜的四处巡,“你可见有人来过?”
晚宁当下红了眼,摇一摇头。
陈昌富轻轻哼一声:“那你手中血迹何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