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心神不定,在外面吃完的淳于维此时正神情凝重赶往大理寺。他原本就极想见岑殊,眼下又有别的情况加持,是更非见不可了。
他之前被沈崇嘉大儿子沈璆差人请出去吃了刚才那顿饭,言谈间有意无意向他套大理寺的情况,被他完美地应付了过去,当然很快也明白了为何岑殊心情更异。
沈崇嘉是他父亲的门生,他也不知道这家伙的手能伸到哪里,更不清楚是否大理寺里有他的眼线。淳于维思索再三,先去找了另一个人。
于是岑殊晚上回房的时候,刚靠在枕上就被从背后抱了个满怀。
“洛尘你够了……”岑殊不悦地想推开他,附在他耳边的却是另一个声音:“我是敬之。”
岑殊冷静地听他继续耳语:“今天晚上沈崇嘉大儿子沈璆来找我套话,被我搪塞回去了,不过我没露出让他们觉得咱俩一心的蛛丝马迹。今天陛下是为了沈家的事召见你的罢?”
“你们都猜出来了?”岑殊按下心底的苦笑。
“除了乔鸿,估计都能猜出来一二。”淳于维安抚性地拍一下岑殊的肩,忽将一份折起来的字纸递到他手里。不等岑殊问,淳于维先解释道:“这些都是我认识的人,大部分都可信,我已跟他们暗中打好招呼了,你想用谁都行。”
“你?”岑殊惊异道。
淳于维拿了本书垫着,上面铺上一张纸,边说边写道:“口说无凭,你且看我怎么办便罢。我先告诉你沈家大体怎么个情况:沈崇嘉兵部尚书不说了,他夫人林风是个狠人,过去在刑部专管刑罚,后来由于失手弄出人命被革职了,目前在家闲居;大儿子沈璆是京兆少尹,看着好说话,实际不是个省油的灯;二儿子沈瓒是宫廷侍卫,脾气不好;有一个女儿沈双槿,是庶出的,年纪太小,没有官职。此外他有个管家叫沈卓,最不是个好东西。今天我又听得沈璆的仆人无意间兜出一句,他们尚书老爷在外头貌似有情人,也是官场中人。”
岑殊紧紧皱眉:“一门皆仕途中人,这可实在不妙。”
“我已经指派一个人先去探路了,其余的稍后我详细跟你解释。”
“你让谁去了?”
“我十二弟,淳于羲。”淳于维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沈家有个人样貌正好与郑逢辰描述的那个人差不多,就是沈卓。另外我母亲那里也有不少相关岑誉时的情报。”
向母亲讨要情报的时候,朱时岚注视着这个儿子,叹道:“儿啊,你不怕你一片真心捧到岑殊跟前,他看都不看你一眼?”
淳于维至今记得自己的回答:“我不怕他利用我,我怕我对他没用。”
他十二弟淳于羲的态度则是:“能给岑殊打下手?哥你好大的福气。”
第二天黄昏,众人刚放下手头公务,洛尘面色不善地带来一个消息:“主子,你那位堂弟,户部侍郎岑誉时来了。”
岑殊一听,深抽了一口长气,拼命压抑住那猛然烧上来的火气。聂思弦赶紧按住他的肩膀:“要不我们去应付他?”
岑殊谢绝他的好意,站了起来:“我自己去。不能叫这家伙看不起我。”
同一时刻,岑誉时那个管家祈青正跪在沈家管家沈卓跟前:“今天没看好,叫一个姓郑的小子跑到大理寺去了,头儿怎么指示?”
“弃车保帅。”沈卓简洁地说。
岑誉时坐在厅里等着,用看似非常纯澈的眼睛望着岑殊。
岑殊神情僵硬地另在几步开外找了张椅子坐下,用同样僵硬的语气问:“怎么今天得空来看我了?”
岑誉时从容地说:“这不是伯母生日快到了吗,所以趁路过特地来看看堂兄。”
“难得你有这份心,我只知道你我一向有失远迎。”岑殊硬邦邦道。
“平常实在是国而忘家,又见堂兄整日忙碌,因而未敢来打搅。”
东拉西扯了一阵子,岑殊也没套出什么,寻了个理由便把岑誉时打发走了,回屋休息。没过多久,又有个人敲门。
当时乔鸿在门边站着,隔着门冷声问他:“你是谁?”
外面的人说:“我是程御史手底下的,有事找岑寺卿。”
母亲的人?岑殊神情一凛,没有开门,先捅破了窗户纸向外看。谁知他还没看清楚是谁,一股带着刺激性气味的白雾就顺着捅破的洞汹涌而入,大家都咳嗽了好一阵子,直到白雾缓缓散开。
岑湛赶紧指挥:“快去查看查看咱们搜集的证据,还有郑逢辰都在不在!”洛尘和聂思弦急忙分头往屋里跑,他俩还没跑出几步,淳于维的惊叫击中了每个人紧绷的心弦:“岑殊不见了!”
“别慌,这时候最忌惮的就是自乱阵脚。”说这话的人竟然是乔鸿。本来就看他不顺眼的聂思弦大怒:“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风凉话!”
“怎么就风凉了?难不成你们要全体出动去找岑殊吗?这样大理寺就空了,他们正好进来翻找!”
这想法与岑湛不谋而合,她大声说:“你们留下,我找江溟同我一齐找!”
“不用了,我带着一帮手下出去就能做到。”乔鸿语气平稳地说着,然后转身率领一群狱卒冲了出去,似乎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表情。
岑殊不清楚自己昏过去以后是被弄到了哪里,又是怎么被弄过来的。一边闭着眼探听这群家伙谈话,他一边忧心如焚:我该怎么办才能逃出去?
“那家伙怎么回事!说了办事给钱的,结果咱们事办成了,他人没了!这咱可上哪要钱去啊!”
“他不是说自己是户部侍郎家的奴才吗?咱直接打到他家去得了!”
“可是现在外面宵禁啊!打出去是不要命了?”
“哎,不过咱抓来这个人模样是挺好的,反正待会就要死了,不如咱们……”
这帮禽兽!岑殊愤然间,却忽然听到一声怒吼:“玄镜!”
紧接着一群人几乎是破壁而入,岑殊旁边那群人被挨个放倒,另一个人背起他,高声道:“一个别放过,留着活口,全给我带回去大刑伺候!”正是乔鸿的声音。
乔鸿将岑殊送回大理寺,大家立刻都围了上来,万幸岑殊没受什么伤。
岑湛压下悬着的心,向岑殊汇报正事:“调查取证意外地顺利,在岑誉时每个据点都查到了实质性的证据。那些被带回来的流氓也招认说是户部侍郎的人指使的,凭这些足以给岑誉时定罪了。”
“看来是他上面的人因为郑逢辰逃出来,已经就决定放弃岑誉时这颗棋子了。他们的计划怕是没这么简单,掠夺人口只是其中一环而已。”岑殊若有所思,“不过你眼下把乔鸿叫进来,我有话亲自问他。”
“乔鸿有问题?”岑湛惊愕。
“没有,我找他是为了私事。”
乔鸿见岑殊单独找他,立刻明白了七八分。进屋之后只是梗着脖子,一幅“随你处置”的样子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岑殊神色如常,冲他一伸手:“拿出来。”
“什么拿出来?”
“你怎么找到我的?还不是靠了那张符?”
乔鸿只得把怀里揣着的一张金纸拿出来,上面画着一个奇形怪状的符。在明光观待过的岑殊自然认得出来,那是寻人用的符。
“你还知道了什么?”乔鸿摊着手,低着头,不敢看岑殊。
“你是不是又叫玄铮?”
一向冷脸的乔鸿顿时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你又是怎么……”
“从你来我家没多久我就发现了。首先你的剑法武功都有明光观的影子,其次明光观里年纪出身等对得上的只有一个叫玄铮的弟子。”
乔鸿虽然仍木着一张脸,声音却苦笑不已:“原来,这么多年……都是我自己骗自己罢了。”
他原名不叫乔鸿,而是乔柯,柴柯的柯,一介农家子弟。由于从小父母双亡,他寄养在大伯家。大伯也是农户,只觉得家里多了张吃饭的嘴,不怎么给乔鸿好脸色,大概乔鸿今后性子越来越乖戾也有这个因素,以至于大伯家只有一条狗和乔鸿感情最好。
乔鸿十一岁的一天,邻居家有只羊吃了乔鸿大伯家的稻子,被狗咬死,邻居家气愤地半夜溜进乔家弄死了那只狗。别人都没说什么,只有乔鸿怀恨在心,三天后突然深更半夜率领一群同龄的捣蛋鬼冲到邻居家里,把一家六口都捆在床上,拿柳条抽的皮开肉绽。邻居家的孩子报复,踩坏了乔家的一块菜地。乔鸿再次率领同伙深更半夜跑到邻居家,把院里三四棵上好的果树都砍成了木柴,还把树根挖出来烧了。两家人实在受不了乔鸿这样胡作非为,于是请示村长,把乔鸿赶出家门。结果几天后全村男人正聚在一起开会,乔鸿又带领着一群其他村的小流氓杀回来,把全村男人都狠揍一顿,还各卷走了大伯和邻居家的一笔钱。
但是乔鸿当时还并不特别清楚地懂得钱是个什么概念,很快乔鸿的钱就用完了,索性去偷,在偷明光观时被当场捉住。观主让乔鸿留下来当个扫地的小道士,道号玄铮。可是乔鸿依旧三天两头的闹事,后来看掀不起什么大风浪,自觉没趣,稍微老实了些。
直到两年后的一天,作为观主记名弟子的岑殊来道观上香,乔鸿一看见岑殊就莫名来气。观主告诉了乔鸿,乔鸿其实是岑殊,也就是那个道号玄镜的孩子的影子。听了这句话,乔鸿是一百个气不过,当天就下山去追岑殊了。然后他按照自己的逻辑制订了一个计划:假装成另一个人潜伏在岑殊身边,等找到机会亲口告诉他自己是谁,再证明自己比他强太多。
结果呢?岑殊没怎么求他,倒是他一次又一次被折服,最后竟从起初的愤愤不甘到心甘情愿俯首称臣了。不过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对岑殊究竟是怎么个意思,直到看了江溟的话本才恍然大悟。不过……那帮家伙早已经捷足先登了吧……
“所以你现在想怎样?”岑殊平静地望着他。
乔鸿有满肚子的话,可是他嘴笨,一句都不知道怎么说,索性心一横,走到岑殊跟前,跪了下去!
“你?”这下轮到岑殊大吃一惊了。
“我知道他们都挺厉害,但是我怎么就不厉害?我哪里不如洛尘?他想求的,我凭什么不能求?”
“你给我闭嘴!你隐瞒身份接近他,也配肖想他?”正拿着文书要给岑殊过目的聂思弦听见这句话,大怒道。
“我不配?我不配难道你就配了?”
“我就觉得我挺配的,怎么了?”
岑殊一下子后悔了:还是专心处理正事更好。然后就把这俩人都赶了出去。
最后这案子结果出来,部分被拐卖的人得到了解救,部分还待追查。没人听信岑誉时嘴里惊慌失措的“冤枉,我真没找人去害堂兄”,径直将他革职下狱,不过也没从他嘴里问出来幕后黑手是谁。他肯定也不敢招认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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