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一夜劳碌,又为那个案子生了顿气的岑殊今早看起来气色不甚好,揉着额角,指着桌上洛尘刚刚拿进来的一封邀请函:“兵部尚书沈崇嘉不知哪个儿子过生辰,请我过去,我可不想去,你们谁替我去一趟?”
洛尘自然是不想,他更愿意跟着岑殊;加之他也不能,一个护卫不能单独去那种场合。乔鸿并不想去,但是听岑殊为难就往外站,然后悻悻地被岑殊否了:“那沈尚书为人刁钻,你还是算了,别一生气惹出事来。”乔鸿不满:“除了跟聂思弦打了一回,我几时惹事了?”岑殊无视瞪着眼的聂思弦:“反正那种一句话八百个弯子的地方不适合你去。”
“那就我去?”淳于维有点犹豫地开口。岑殊看了他一眼:“你肯定必须去,他可是你父亲的门生,但是你可不能代表大理寺。”“是啊……”
聂思弦赶紧:“让我去?”
“你还乱跑什么,不是还得去请人来修狱里那堵被挖坏了的墙吗?”
“好好好,合着我就是个钱袋子是吧……”聂思弦嘟囔。
岑湛刚从外面回来,闻言表示:“那就我去好了。”
“行。”
“还有什么人会去?”
“这就不清楚了。”
淳于维坐一辆车,岑湛找了另一辆。淳于维早到一阵,看门人见是淳于家的人,什么也没说就让他进去了;迟了迟岑湛才到。看门人拦住她问:“你是什么人?”
“大理寺司直岑湛,大理寺卿岑殊之妹,兄长身体不适,我代为赴宴。”
看门人明显有了点意见,但还是放岑湛进去了。
宴会上是男女分桌的。岑湛一边浅浅应着别人的话,一边扫视着这张桌上的人。七八位女子,翰林院的有三四位,其他不甚认识,神色各异,有的不安,有的艳羡,有的随意,有的淡漠。旁边一位翰林院女学士问另一位坐在背光处,一言不发,神情阴郁,戴着帽子的人:“信芳,你平时不是不爱参加宴会吗,今日怎的就来了?”那位康信芳学士闷闷不乐:“没什么,跟父母拌嘴了,出来散散心。”
席间岑湛起来去了趟茅厕,结果路上被一个人从背后抱了个满怀:“我说找不见你,闹半天在别的桌上啊!”岑湛一笑:“你怎的也来了?”
“凑个热闹罢了,我几个当官的相识硬拉我来。”
“那你怎么猜着我来的?”
“你刚进门我就来了。听说你们昨晚破了个案子,怎么回事?”
“当年一帮人欺负一个女孩,把人从山坡上推下去了,人们都以为是她自己掉下去的。但是那女孩又活了,也不知是你嘴里的重生还是借尸还魂,天杀的被他们又看见,然后又被杀了一回,最后还把那帮人从轻发落了。”
“唉,我也跟你说个事吧,这种抱团欺负人的事在我们那里也不少,我那时有个朋友,从小心脏有问题,在家里就不被父母待见,上学时也一直被欺负,有一次她给我看胳膊上的口子,说是当初自己想自杀时留的,当时她说这些时还在笑……”
“……天哪。”
“还有更气人的呢,好多被欺负的人,他们的家人师长都觉得,既然别人都欺负他们,一定是他们自己有问题!”
岑湛听在耳里,出了一身冷汗。
她忽然想到,正是由于这种强弱极端分化,有的忍气吞声直至甚至被折磨致死,有的被逼到采取极端手段抗争,但是他们很可能因为这种极端滑向更深的深渊。
两人一时无言,默默地并肩回到席上,尚未落座,忽有一个披头散发满脸是血的人从外面硬闯进来,揪住正在搬东西的一个年轻仆人,没头没脑地举起刀重重砍了下去。人群顿时陷入一片恐慌,有尖叫的,有乱跑的,一下子客厅空了将近一大半。沈家管家焦头烂额地带人尽力维持秩序。就在这人砍得起劲,乔鸿突然率领一群人杀入,强把此人拘起来带走。紧接着是洛尘扛着验尸的箱子走进,后面跟着拿纸笔的聂思弦。岑湛、江溟、淳于维见状,一刻不肯耽搁地赶回大理寺。
各位忙了一大顿,最后淳于维把聂思弦的记录转述给岑殊。饶是见多了血案,这桩案子也看得岑殊实在骇然。
凶手是孝仁乡的人,名叫徐子行,一天之内跑到乡下又跑到城里,把自家人杀得一干二净。岑殊让乔鸿把这个凶手拿来:“听说你几岁的时候父母早没了,兄弟姐妹就可劲欺负你,他们连带着也看不惯你妻儿,甚至在你妻子生孩子那天硬把你打发到外地不许回来,徐家人还不让邻居来人照顾,到最后只有你妻子一个人生完孩子又坐完月子,是真的?”
徐子行脸上是快意、舒爽而释然的笑:“是真的,从小他们没一个看我顺眼,当然也看和我有关的所有人不顺眼——除了他们自己。”
“所以你把徐家的人都杀了?”
“没错。要不是赶时间,上城里来杀的那几个还能死的再难看些。”
“六个月大的小侄子你都不放过,为什么?”
“婴儿是没做什么,可要是把他留下,徐家多少亩田产将来他都得独占了,我凭什么要他占便宜。”
“你大舅子一家人又是为什么要死?”
“得,首先他要是个有点良心的,会让妹子嫁进徐家这个火坑?徐家人对我一家四口不好,他也成天刁难我,借钱不还什么的,还在外面造谣是我让徐家人对老婆孩子不好;他老婆也不是东西,总给她丈夫支坏水,挑唆她丈夫怎么怎么样,见了我们两口子就阴阳怪气颐指气使;还把他们俩儿子都教坏了,有样学样。”
“你又为什么要害你儿女?”
“我的儿女?得了吧,他们是徐家的,不是我的。他们伯父们姑姑们从他们小就成天跟他们数落我们两口子的不是,十有九成是编的,结果他俩完全信了,把他们当亲生父母,反过来对自己亲父母呼来喝去,非打即骂……”
“你妻子苦了一辈子,你又为什么杀她?”
“我已经杀人,没法养活她了,而且我杀了她哥一家子,她肯定恨我,再说她苦了一辈子,早死倒是个解脱。”
“你知道你杀这么多人,还是亲人,结果是什么吗?”
徐子行满脸兴奋:“凌迟斩首还是怎么的?不管怎么样都快点吧,我也没了徐家就彻底完蛋了。”
淳于维在岑殊耳边说:“这个人是真的疯成魔了。他妻子真是倒霉至极,碰上个恶鬼婆家,又碰上个疯魔丈夫。”
最后倒如他所愿,岑殊和淳于维商量好的结果递交上去,由于案件性质恶劣,得到批准,判了他个凌迟处死。
聂思弦一顿饭还没吃好就到处跑,还不住地拿纸笔拼命记,有点头昏脑胀,倚着墙想歇一歇。乔鸿押送完犯人,从外面回来。聂思弦本身就看这人不大顺眼,忽地开口:“整个一圈看下来,忙活完的就一个乔狱丞最有气力,也不知是在何等穷乡僻壤锻炼至此。”
乔鸿厉声:“你给我闭嘴!我就是穷乡僻壤来的,我就是比你们都壮实,怎么了?你怎么不看看你,洛护卫帮忙验尸还护着岑寺卿,岑司直到处走访,淳于少卿能帮忙拿主意,我帮忙抓犯人,独独你除了写点东西掏点钱还有什么用处?”
淳于维叫人把饭菜热了热,大家继续吃。聂思弦被乔鸿抢白一顿,心里堵得慌,根本吃不下几口饭,腹诽道:这姓乔的失心疯吧,明明淳于维才是最没用的那个,光会动动嘴皮子,实事完全没干什么。而每次的案卷都是自己写的,钱也帮忙掏了不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下子他又不淡定了:淳于维这小子心机深的很,万一岑寺卿就被他哄住了呢?就觉得作用最大的是那家伙,最小的是自己呢?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遇到岑殊,整个人就那么割裂,既想变着法小小地作一下,看他情绪波动,引起他注意,又患得患失地怕岑殊因此会生气,转而重视别人。他还莫名觉得,反正早晚都要输一次的,那么他宁可输给岑殊,而不是其他人,至少是心甘情愿。
他还没寻思明白,刚把家里差来的人打发走的淳于维带来一个消息:“又有案子了!翰林康信芳学士参加宴会的时候父母在家被杀了!”
大家赶到现场。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平民居所,反锁的窗户保持原样,反锁的房门已被撞开,从门口到大厅里整整齐齐,最里面有一东一西两个卧室。东边的卧室里躺着老两口的尸体,面色铁青,床头放着一壶茶和两杯喝了一半多的茶水。西边的卧室里狼藉不堪,满地杂物,书架上书摔成一团,抽屉全开着,衣柜里衣服胡乱堆放,甚至整张床都移动了位置,掀开的床单堆在床上,明显已被大肆翻找过一顿了。
见到康信芳本人,岑湛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她对宴会之类的场合没兴趣了:康信芳左腿是跛腿,听力没问题,但是耳朵只是两个肉团。而且更怪异的是,她看向父母的眼神竟带着庆幸之意。
洛尘验尸后得出结论:“大概死于午时,都是中毒而死,毒药在茶水里,是一种慢性毒。现场门是反锁的,有可能是凶手下毒离开,两人锁上门后在睡梦中死亡。”
聂思弦问康信芳:“都丢了什么财物?”
康信芳答的漫不经心:“貌似能丢的都丢了。”
岑湛这时问:“康学士,我看你似乎并不很伤心?”
“不瞒你们说,我和父母的感情根本不算好。”康信芳很从容地说,“从小他们就嫌弃我耳朵和腿有毛病,三天两头和我吵,而且他们身体不好,我家境又谈不上富裕,他们这一死我反倒觉得清净了——但这绝对不是我干的,我可不愿担个不孝还弑亲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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