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保持现场完整,康信芳暂时在邻居家落脚。偌大一个房子只剩下大理寺的七人和两具僵直的尸体。
岑殊看着其他人:“你们说说各自发现的疑点罢。”
淳于维首先发言:“这两个房间,一个有尸体,一个被盗了。如果凶手是为了抢劫杀人,东屋里贵重东西也不少,杀了人为什么不来翻东屋,只盯着西屋不放?而且作为一个窃贼,不论他是想灭口还是方便盗窃,他为什么要下毒,还是慢性的?不合常理。要是先假定杀人者与抢劫者是两个人且毫无关联,那么谁先谁后?盗窃者后来的话,与我前面同理,不可能不去翻动东屋;杀人者后来的话,也感觉不对劲,按毒药特性,凶手离开之前两个人还活着,当时盗窃已经发生了,西屋里床都被移动了,这么大动静难道不会惊动他们俩?”
岑湛插话:“已经走访过,邻里说上午夫妻俩出去过一趟,大概将近午时看见康学士先跑回来,又过了一段夫妻俩才回来的。”
聂思弦把这些都写了下来。岑殊点点头,没说什么,示意大家继续。
乔鸿走到所有抽屉都被拉开的书桌旁:“这个小偷,怕不是假的就是傻的。”
“何以见得?”岑殊问。
乔鸿比划着那些抽屉:“有脑子的小偷都是从最下面的抽屉开始拉,否则要是先拉开上面的,再拉下面的就正好挡住了;看这一堆抽屉拉的参差不齐,狗啃似的,甚至还有磕碰的样子,准是先拉的上面,找完再拉下面,结果被挡上了,只能把上面的先推回去,翻完下面的再拉出来……”
乔鸿说完这一大通,转身发现其余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瞅着他,莫名其妙道:“不是,我怎么着你们了?一个个都这么看我?”
江溟看了一眼岑湛,似笑非笑道:“乔狱丞看起来很懂啊……”
乔鸿恼羞成怒:“你们一个个瞎想个屁啊!行行行,我承认,我小时候偷过两个馒头,行了吧!”
岑殊无视掉怨愤的乔鸿,转头看别人。聂思弦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站起来就跑出去,不一会儿拿着一包东西回来,交给门口一个衙役:“你去问问康学士,这些是不是她家的东西。”不久那个衙役回来了:“聂主簿,康学士的确认出来那是她家的东西。”
岑殊问:“你这是得出什么了?”聂思弦得意地笑笑:“据我知道的,偷了贵重东西,要么自己藏着,要么拿去什么地方卖了,或者当了。我就出去到附近的金银店还有当铺碰碰运气,结果在一个当铺里找到了,当铺老板说是个蒙着脸,不说话的人拿来的。不过为什么是当铺呢?”
江溟也开口说:“我也探查到点情况,但是感觉帮助不怎么大。邻里反应康学士和父母确实关系不好,父母对她呼来喝去的,还总拿她身体上的缺陷奚落她……”欲言又止。岑湛忙问:“怎么了?”江溟苦闷地摇摇头:“没什么,我就是想或许我们那里经过痕迹检验什么的可能有结果……但是这里条件不行啊,更何况如果凶手是哪怕在这留下痕迹也不会被怀疑的人……”
“你这句可能到点子上了。”这是岑殊的声音。
岑湛问:“哥哥这是怀疑康学士本人?”
“只能怀疑,关键证据还没有。你们有没有留意到这样一点:这个房间被翻找的太细了?”
淳于维看了一圈:“确实,除了人人都看得见的,墙被划破了,地板被撬了,衣架折断了,甚至床腿都卸下来了,这个屋里值钱的东西可以说得上一点不剩。”
“所以我有那么一个猜想……”岑殊眯了眯眼睛,慢慢说道,“这个窃贼如此细致又如此嚣张,会不会——窃贼本人就是藏这些东西的人?而康家父母没有注意这些,有没有因为待在里面翻找房间的那个人就是房间主人,所以不留意的可能?再有,既然与父母关系不好,她那种态度还情有可原,但是明明家境清贫,她面对失窃还能那么从容,这就无法不让人怀疑了。”
岑湛点头:“确实康学士有嫌疑,我盘问过,她离开家时在午时左右,完全可以给父母下了毒药然再离开,然后父母喝下有毒的茶后死亡,而且午睡时反锁门窗正是老两口的习惯。”
“只不过麻烦的是,”岑殊叹气,“这个案子的设计虽然漏洞百出,但是最关键的锁凶证据目前无法掌握。哪怕我们用上面那些疑点询问她,她只要来一句‘是有谁逼迫我这么做的’,再说个人名甚至就说那个人暗中盯着她要她怎么样,那就坏了。”
洛尘发话:“那种毒药是需要配的,去药店问一问有谁买了这几味药呢?”
“她完全可以用一句‘我不知道这些药配出来有毒’应对。”
聂思弦转着眼珠:“用鬼神那一套试试?”
江溟撇嘴:“得了吧,你知道康学士最喜欢的文章是哪篇吗?《神灭论》!”
淳于维提议:“诈她一下?”
岑湛站起来:“女人和女人之间更能说得上话,我去试试罢。”岑殊点头。江溟蛮不情愿地皱了下眉头:“嗯……对了,我听说姓康的特别反感情爱和男人之类的话题,你从这方面试试?”
康信芳整个人瘫在椅子里,心烦意乱地抬起头:“你是……大理寺岑司直?”
“没错。”岑湛摆出一脸苦笑,“我们六个人刚才一直探讨,线索也找到不少,但是太杂了,你家这案子还没有个定准,实在抱歉。”
康信芳似是先暗暗松了口气,连忙说:“用不着用不着,又不是人人都是万能的。”
岑湛也并不是非常能说会道之人,不过由于她懂得同样话不多的人需要什么,很快两个人就聊了起来。等时机差不多了,岑湛作出一幅后怕的样子道:“大理寺里有个人给我讲了个故事。天哪,我现在想起来都后怕。”
康信芳没说话,不过岑湛猜测她胃口已经被吊起来了,绘声绘色、投入地讲道:“说的就是有个乡下女人,从小不受父母待见,心里非常难受,希望摆脱这种生活……”康信芳听得更专注了些。
“但是有一天她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她求这个男人带她走……”康信芳脸色微微裂了,流出一丝憎恶。
“于是他们就联手,把父母杀了,再弄乱家里假装失窃……”
话音未落,康信芳直接跳起来,狠狠的照茶几上一捶:“这什么傻女人啊?凭什么要靠男人逃出火坑?一个人完全就能做到!趁他们出去把自己屋里弄乱,然后等他们回来,一杯毒药喂下去就走人,他们还毫无察觉,自己反锁上门没多久就在里面死了……”
岑殊的声音忽然平地一声雷般出现:“所以康学士是承认了?”
看见其他人进来,康信芳才回过神,顿时面色惨白。
岑殊可不给她反应的时间,让刚刚被洛尘提过来的三个人依次进来,先问当铺老板:“你再看一遍,来当那包东西的那个人身形和这个人像不像?”
当铺老板是不认识康信芳的,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嗯,身材是挺像的,不过我不能百分百确定。”
岑殊又转头问药店老板:“这个人今天是不是来你那里买过药?”“没错。”
“什么时候?”“那阵子差不多快午时了吧。”
“买的是这几味药?”洛尘把写好的方子拿过来,“是的,就是这几味,我还特意叮嘱了这几味药配一起的时候注意剂量,出了误差要出人命的。”
淳于维这时把话锋对准康信芳:“康学士,你有没有掀开过你房里的地板?”康信芳下意识否认:“没……”淳于维拿出一条手帕:“那为什么这块绣着你名字,邻居都证明你经常用的手帕,会从你房间里一块盖得严实的地板下面被找到?再怎么掉也不会掉到那里去吧!”
“好,我承认……”康信芳闭上了眼睛,“是我杀的人。”
“为什么要杀害父母?”岑殊看着被乔鸿带到堂下的康信芳。
“我先问一个问题:为什么世人都在教导子女孝顺,但是从来没人教育父母怎么对待子女?”
旁边的淳于维默然:“或许人们都默认父母哪怕犯错也是为了子女好。”
“他们生前就是爱这么说,‘我们都是为你好,你这死丫头怎么就是不知好歹!’还有‘你知道我们辛辛苦苦养你长大受了多少累吗?你再不听话、不孝顺我们,老天来个雷劈了你!’”说到这里,康信芳嚎啕大哭,“凭什么?我从小到大他们给过我的除了委屈还是委屈!我做错了什么摊上这样的爹娘啊!什么养育之恩,我呸!我不稀罕他们养!他们从一开始生我就完全没经过我同意!我生出来是这幅人人看不起的鬼样子,他们还怪我,说这是我自己招晦气,要受不了自己骂天去!抛开这个不提,之后我每走一步,都是他们逼我走出来的样子,没有一步是我自己愿意走的!我在这个家活的太委屈了,他们还拿那个‘养育之恩’压着我,让我为他们奉献一切!凭什么!你们不就是生了我吗!难道就凭你们生了我,我就得无条件为你们牺牲一切吗!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用?!……”
康信芳完全崩溃了,又哭又喊,精神昏乱,岑殊赶紧叫乔鸿把她带了下去。
中国历来的法律,不论父母好歹,子女杀父母是重罪。最后康信芳被判了斩首。
这个结果下来,七个人谁都没说一句话,是江溟先打破了一霎沉默:“我们那个年代,有这么一句话:可怕的是为人父母从来不用考试。”聂思弦幽幽道:“这就是现实,被逼到忍无可忍,采取了极端手段,哪怕你是替天行道,最后还是要付出代价。”
大家各自散去后,聂思弦突然拉住岑殊,一改往日有点轻佻的做派,小心翼翼地问:“我想问一句,我用处可还大?”见岑殊有点懵,聂思弦赶紧补充:“岑寺卿不必挂怀,上下级本就是互惠互利。”岑殊实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马马虎虎应付道:“大理寺各种文书确实挺多,辛苦你了。”
听到这句,聂思弦也不清楚自己是该欣喜还是该失望,含含糊糊答应了一声“明白”,就闷头继续忙自己的去了。
解释一下凶手为什么不去弄乱东屋,因为她只能弄乱西屋,要知道她走的时候父母还活着呢,这点是必须保证的,为了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还有为什么是当铺,因为她根本没用那些当回来的钱,她的初衷就是事后直接去用那些钱把东西赎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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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密室杀人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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