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孑孓皱起眉头:“我看不懂。”
她有些失望地把书放回书箱最上层——那个空出大约一本字典厚度的间隙里。就算书放了进去,能容纳下卷子、练习册和课本的空间仍是绰绰有余。
她的书箱里永远没有很多书,所有教科书都在书包里,其他课余书籍都是从同学那里借的。名著、网文、轻小说,她一本都没看完,也早已忘了其中的情节。
不止阅读:网球、排球、羽毛球,晨跑、骑行、普拉提。那些对她而言皆为消磨时间的方式,而非爱好。
她从不考虑那些事物对何人而言具有何种意义,也从不计量那些为自己带来过何种利益。和所有颇受欢迎的漂亮女生一样:她无聊,所以她去做,从来不计后果,仅此而已。
孟孑孓的后桌——班里的学委,正值青春期的男生,相貌平平。总在写作业的时间里不时抬头瞟她一眼。同学起哄道,你暗恋她。学委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颊。
不是的,只是看看那头棕色短发,心情就好了不少。学委说。
没关系,我们都喜欢看她,你说是吧,体委。男生们心有灵犀地相互调侃。这已经是他们这学期第十五次谈论起孟孑孓。
“孑孓,你的头发是在哪里染的?”
孟孑孓刚决定放下书在课桌上小憩一会儿,跟她隔了两排距离的女生捏着袖口,毫无预兆地凑过来,眨着细长的眼睛问。
她的声音一点都不好听,像粉笔刮过黑板。孟孑孓想。
“不是染的,天生的。”孟孑孓似乎早有预料,一双杏眼始终盯着对方打结的发梢。
女生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头发,感到十分尴尬。
于是有些局促地干笑两声:“是这样啊,真好看!真的。”
“谢谢。”对方干脆利落地回答道,又准备趴在桌子上。
门口突然传来呼声,“孑孓,孑孓,出来一下!”
略带沙哑的声音。是她的好朋友,喜欢扎马尾辫的女生,成绩优异,鼻子挺拔,比她矮了半个头。孟孑孓漫不经心地起身,越过头发打结的鸭子女,一步两步迈出教室门。
包括马尾辫在内,三个女生站在走廊窗边,明显都是等她的。
她把侧发拢向耳后,目光在她们每人脸上都停留了一会。
“我今天没带口红。”她率先打破宁静——至少是她们的。走廊里当然不乏吵闹的人,比如远处那几个比谁跳起来能摸到天花板的高年级男生。
“哎呀,不是这件事,”头发垂至腰间的女生身材极佳,只是相貌不太出色,“就是,那个谁。”
话音刚落,其他人不约而同地窃笑起来,同时将视线聚焦在孟孑孓身上,期待着她的反应。而她不负众望地睁大了眼睛:“怎么?她又犯什么病?”
一个女生听完她的话差点喷出口水,笑得直不起腰,声音都变得尖锐了一些。
“当然没有!”
另一个女生笑出了泪花,手忙脚乱地揉着眼睛,说: “孟孑孓才是最喜欢她的那个!”
“别开玩笑了——快告诉我,快点快点,”孟孑孓不自觉地嘴角上扬,“‘校花’怎么了?”
马尾辫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跟她耳语道:“我们刚去厕所,听见她哭了。”
“哈,”孟孑孓扬起眉毛,“她还有脸哭上了,真是——就应该等下了课去跟她好好聊聊,死性不改的烂货一个。”
长头发捏了捏她的肩膀,说:“哎呀,你别生气,她不算重点,你知道今天有转班生要来你们班么?”
“啊!他居然要去孑孓他们班——”高而瘦的女生惊呼一声,“你真是好福气啊孑孓。”
孟孑孓有些疑惑地摇摇头。
“你没听过a班的朱佑铭?”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不记人名字。”
她摸摸自己的嘴唇,想知道润唇膏是否还留在上面。
“啊就戴眼镜那个,老帅了,特别帅。”
“不记得。帅到什么程度?”
孟孑孓倍感好笑,她还从来没有过能入自己眼的男生——至少是本校的。
“能让你暂时忘记‘校花’的事儿。”
长头发语气中满是骄傲,仿佛她和转班生很熟很熟似的。马尾辫看上去兴致极高,又谈起有关转校生的种种事迹:考出的成绩、得过的奖项、谈吐和举止,甚至包括家庭和感情状况。她们越说越兴奋以至于忽略了孟孑孓的存在。她便无聊地扣起了指甲:弧度刚好,修得整齐。暑假要不去做个美甲之类的吧,她想。
孟孑孓耳朵还是好的。她一字不差地听完,也一个字都没往心里去。
那人被描述得太过无可挑剔,这几个花痴一定是把他神化了。
她极少感到不快,但这次是真的。最后默默走回教室里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孟孑孓安坐后无事可做,便观察起自己的的书桌,它完全是赏心悦目的。从左到右依次陈列着:水杯、书、笔袋、亚克力笔筒。笔袋里安静躺着一只带色润唇膏和崭新的签字笔,笔筒中,从后往前,分别竖着几支荧光笔、一打纯色便签和一张学生证。笔筒边缘同时夹着几只马卡龙色系的发卡。物品在规矩整洁的同时又是那么齐全,整个班再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书桌。
她看着这些东西,感到心情大好。无论何时美好的东西都无疑是一种安慰,使人感到无比宁静。
而这种心灵上的宁静在任课教师踏上讲台时被打破。
“二遍铃之前本来应该抽查上节课的知识点,”年轻的教师戴着口罩,蓬头垢面,所有人都知道她在上个星期得了流感。她的嗓子还是哑的,语气却仍然锋利,“我也不用说,反正都知道了——你们来了个转班生,来,好好让他们感谢你救了他们的这一命。”
台下哄堂大笑。孟孑孓心烦意乱:等于昨天白背了呗。她有些郁闷地朝门口看去,试图观察那人何时能够走进来。然而等笑声逐渐小时她才看见一双运动鞋迈向讲台,还好,鞋子很干净,这足以让孟孑孓暂时对他没有什么意见。一开始她没看清长相和表情,只是注意到他冲任课老师轻轻点了下头,仿佛表达认同。随后自然地走到讲台上,自然地站定。
她并不惊讶于那人的行云流水,直觉反而提醒她:这人必定是装腔作势来的。
她试着从下至上地去打量他:干净的鞋子(这已经是不可磨灭的印象)、干净的校服裤、干净的校服外套、干净的衣领、白皙的皮肤、眼镜、头发烫过,卷曲的弧度正正好好。他身上的所有都让她觉得:站在讲台上的并非是转班生,而是一本字典,或者法典,又或一把新直尺。总之他是规矩的,比她接触过的所有男生都规矩。
孟孑孓心想:就算真的装腔作势,具有这样外形条件的人,也足以让她忽略半数尚未暴露的缺点了。但很可惜,孟孑孓不喜欢戴眼镜的。所以假设之后他遇到些什么麻烦,她一定不会帮他说话——除非他扔掉他的眼镜。
他开口也是听起来让人舒服的:“我是原a班的朱佑铭——同学们还请多多指教。”
台下迅速响起掌声。这其中不乏窃窃私语。有人说他是学生会会长,这学期新上任的;有人说他看着好眼熟啊,是不是和f班那个社会妹拍过拖;有人说看他那副样子就不会打篮球,乖乖男,老师的好帮手;有人说他的鞋子是限定的,要好贵呢。随着讨论愈发热烈,起初的规规矩矩已经完全消失。一时间教室乱成一锅粥。任课教师扯着嗓子喊:“都闭嘴——新来个同学让你们这么热火朝天,”同时拧紧了稀疏的眉毛,“上课没见你们这么热情呢?第二列最后一个,站起来背一遍昨天学的那四个知识点!”
被点到的学生眼睛瞪得溜圆,起身时半袖校服卷到了胸口,露出黝黑的赘肉。周围的人见他这幅样子又开始止不住地大笑。孟孑孓也笑得花枝乱颤,她非常欣赏这种丑态。男生的笑声混着女生的笑声,一众刚度过青春期的沙哑声音,没有什么比这能更打动人心。
朱佑铭在这样的喧闹中顺利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正数靠窗第四个。和教室中央的孟孑孓隔着两排,十个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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