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尺子、视线、吊灯

“哎哟,不好意思。”

全乌子见他亮相,哂笑着一个寸劲将孟孑孓撒开。

她还是没稳住重心,往后踉跄了半步。

孟孑孓悻然捂住自己领口:“你他妈有病啊!”

“都是同学,”朱佑铭趁机过来分开两人。看似是摆着副慌张担忧的样子,她却总有种他是故意来捣乱的感觉,“有什么事好好说。”

“会长啊,”全乌子整了整衣服,“难道你真不知道她做的那些破事吗?”

“那你现在就要以暴制暴?”

再往后便是模糊不清的争辩了。两个黑头发白眼睛,长得那么像的,一唱一和的,彻底冷落了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受害者。

全乌子、朱佑铭,三角尺和直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孟孑孓此刻头上仿佛青筋在突突地跳动一般生痒发麻:她连自己是哪个班的都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更别提全乌子说的那些破事!什么b班女同学什么校园霸凌,现在尚还留存在她脑海里的只剩下方程、不等式、必修一单词和名著人物性格背景解析。

那些应试教育带给她的一切,包围着正中央孤零零的孟孑孓。立在它们之前的,还有一个全乌子、一个朱佑铭。

四双眼睛,如同食肉动物闯进食草动物的巢穴,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她。她只能选择屏住呼吸,静候佳音,祈求上天保佑平安无事,期待危机立马出走。

然而孟孑孓,这里不是潘帕斯草原。

视线再次聚焦时,全乌子已经击起掌来,清脆而响亮,全然失去刚才那股狠戾生硬的劲头,更像哄骗孩子的招式,那种强迫所有人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的把戏。争辩以朱佑铭的失败告终,他正以恼火的神情睨着全乌子。

后者环视一周,高声质问道——那声音竟真的同刀刃切过果实一样生涩。

“同学们觉得我该怎么做?

怎么做才能让你们原谅这个不知羞耻的霸凌者?”

孟孑孓闭上眼睛,等待那些谩骂、叫好铺天盖地地砸到自己身上,随时准备仓皇而逃。但不知是时间流逝得太快还是她因紧张突然耳鸣,现在竟然完全是安静的。无论一草一木摇动起伏,亦或胶底鞋摩擦过瓷砖地——全都没有。没有控诉、质疑和声讨,眼皮之后是完全安静的黑,给她以一种安心的错觉睁开双目。

视线。

悔恨涌上心头。源源不断的视线随光亮一起侵入目光所及之处。拥挤、混乱、迫不及待。每只眼睛都是不一样的形状有不一样的瞳孔虹膜眼白,每只眼睛都像同一滴雨落在她的脸颊、滴穿她的脸颊。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毫无动作地给予全乌子肯定。那些目光汇聚成暴雨,将孟孑孓浇得生病——一场突如其来的绝症。

她惶然以为回到了那种一切静止的地带,然而右手完全没有感觉,甚至开始沁出汗水。滑稽明亮的创可贴、新纱布,带来宽慰,封死住皮肤,让她觉得呼吸不是自己的,身体也不是自己的。

她平常是这样的么?

空白的回忆如同中枢,牵扯着她的每一根神经。朱佑铭在全乌子身侧,在被人簇拥的地方里,朝自己淡然微笑,饱含讥嘲。这可比平日里那种温和恰当多了,在他脸上显得和谐多了。全乌子的兴高采烈则带动起她脸上可怖的疤痕,显得那些伤口狰狞多了。学生们的嘴唇一张一合,每个嘴唇都在一张一合,这预示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议论声即将响起。

孟孑孓突然觉得: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校医、副校、右手、朱佑铭、全乌子、马尾、水逆、无妄之灾。这两天之内发生的怪异,最好统统结束。

最好统统消失。

[首先要再次学会呼吸才是。]她说。

“死人啦——死人——啦——”

“快去叫——去——叫老师——”

凄厉而悲怆。惨叫、脚步、尖叫,交替着捣乱一刻不停。谁也不知道是何时开始,总之四边形教室一时间成为一汪开水。

死者被摆放在桌椅过道,胸脯面目朝向天花板。吊灯重而细长,电流淌过其中,那根死死拽着它的钢丝一时兴起才想要松懈一刻,于是毅然决然落在孟孑孓身上。她从没感觉身体是那么温热。也许由于高兴才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张大嘴巴,也许由于快乐才永远不再打算将它们闭合。也许在躺倒之前选择过尖叫。红色从她一头灿烂的棕发里沁出来,畅快地在瓷砖地板上铺成一个小型湖泊,分支们顺着井字缝隙向外远走。

朱佑铭同全乌子对视,默契地跟随人流,一前一后地从教室出去。

高一c班只剩下孟孑孓一人,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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