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坏事

徐妙容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

她受到了一万点暴击,那张看起来很重的美人榻,是对她体重的侮辱。那砰的一声,是打在她脸上的响亮耳光。

怎么会坐一下,美人榻就塌了呢?

她左思右想,实在想不明白,她横看竖看,反正也起不来。坐在地上仔细看了半天,才从美人榻的残骸中看到,木料生虫了。

“王妃!”

四个大丫鬟齐齐唤出声,月桃更是如箭矢一般,冲了过来。

“你们别拉,我好像闪到腰了。”

“王妃!奴婢,奴婢这就去叫人!”

听到她说闪了腰,月菱脚尖一转,几乎是连走带跑的,去外面叫人了。她走了,余下三个大丫鬟急急凑过来,一叠声问道:“王妃,怎么样?”

月桃眼睛都急红了,刚要说话,忽然,她似被雷劈了一样,定定地立在了原处。

“王妃。”

她的喉头,好似还梗了一下。

徐妙容侧过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她看到——

美人榻的残骸里,藏着一个黄花梨的盒子。那盒子被砸烂的不明显,而盒子周边,悲惨的如马拉之死的,正是,核桃的尸体。

她把核桃坐塌了。

意识到这点,她也如遭雷劈。理智比情感先回笼,她问了一句:“这,真是王爷的核桃吗?”

“是。”

胆子最小,说话声音最细的月芽回了一句。

“那,还能再粘起来吗?”

犹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无人回答。

好吧。

徐妙容心死了,彻彻底底的死了。她知道,她完了。

前脚她才扔了朱楹的核桃,核桃事变,引发夫妻分居大危机。后脚,危机还没解除,她就把剩余的核桃坐塌了。

虽然有些意外核桃竟然会藏在美人榻下,可个中原因,只要一细想,便能知一二。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防她发癫甚于其他。她没发癫,可,核桃还是塌了。而她,要被他劈了。

心如死灰,又觉得,天无绝人之路,也许,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很快,月菱便唤了人来。小丫鬟们手忙脚乱,将她抬到了春凳上。檐下的光亮堂堂,那穿堂风吹的她透心凉。

想到来时,她还如闲庭漫步般在这回廊里慢慢走,此刻,被人抬着,身上还背着几条核桃命,便觉,心有点累。

“月栀,我记得,先前你恍似提到过,说曹国公问咱们家王爷借过一个核桃?”

细细回忆了一番,她躺在春凳上,问了月栀一句。

月栀本想说,都什么时候了,王妃还记得这些。想到核桃二度之死,心中又是悔又是急又是怕,堪堪定了定心神,她道:“王爷后来还夸曹国公,说他眼光好呢。”

眼光好,那就对了。

徐妙容勉强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可能又能活过来了。

曹国公李景隆,她熟,明史上的常客。大明初代战神,官二代加富二代,是个有资本发展高端爱好的主。朱楹说他眼光好,那他的眼睛,自然不会白长。

原先她打算,看过样品,再去坊间找人定做。可眼下,大祸临头,她一不知道朱楹心爱的核桃长什么样,二来不及打探坊间高手在哪里。

想着小众圈子,各个都会玩,大佬们手上都有珍品,索性,买它几个珍品,借花献佛,送给朱楹。

至于买珍品要花多少钱,她现在,顾不上想这些。她唯一愁的,是该如何与高端玩家李景隆搭上线。

这厢,安王府兵荒马乱,另一头的钟山之上。

朱楹刚刚忙完移朱标神主牌位一事,一只脚才踏入主神道旁边的辅道。冷不丁的,背后却窜出一个人。

“安王留步!”

他回头,见是翰林院修撰杨荣。

心中有些疑惑,他与杨荣,算不得相熟。大明祖训,亲王不领闲职,是以他与朝中诸臣,皆无牵涉。杨荣这个人,虽只痴长他十岁,可三十的人,瞧上去却如五十一样。

他与他来往不多,若不是这次四哥朱棣点名命杨荣协助他处理移牌位一事,只怕二人并无打照面的机会。

眼下,杨荣叫住了他。

忽而想到,四哥入主应天那日。

那日,四哥从金川门而入,众人皆蜂拥而至,唯有杨荣,言之凿凿,道:“殿下先谒陵乎?先即位乎?[1]”

因着这一句,四哥才决定上钟山拜谒太祖皇帝。也因着这一句,四哥对杨荣青眼有加。

日后……

想到日后,心中便是一动。虽不知日后自己的前程落在何处,可眼前这位,应是前途无量的。与他交好,并无坏处。

思及此,他并不多言,只客气地回了一句:“杨修撰有话不妨直说。”

“实不相瞒,下官叫住安王,是因为有些私……呃,私事,想同王爷说。”

杨荣的脸憋的有点红,他难得如此为难。朱楹心中诧异,微微抬了抬手,便听得:“王爷,其实下官想托你递句话。下官想请王爷帮忙问一问王妃,能不能帮下官润色一篇文稿。”

“杨修撰。”

朱楹眉峰微挑,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觑着他的神情,杨荣越发不好意思。可,一想到那些读来味同嚼蜡的文稿,他又有些着急。

奇了怪了,他虽从未自诩才高八斗,可出自他手底的文稿,他皆信心十足。往日里,下笔即成稿,在他身上,从未发生三易其稿之事。

可,自从编完安王妃那番陈词,再读自己的文稿,他竟觉得,味同嚼蜡。

生平第一回,他改稿了。

然而,改来改去,他都觉得,不是那个味。至于是什么味,他也说不上来。浑浑噩噩辗转反侧半天,他决定:大胆承认自己不足,去找安王妃改稿!

可,安王府不易进,安王妃也不易见。前头那回,他是奉朱棣之命去出公差的,这一回,他又该如何进去?

又恐他人知道了胡乱说嘴,他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好不容易朱棣点了他从旁协助移懿文太子牌位一事,觑着机会难得,他便朝朱楹开了口。

本以为,夫妻一体。素日里瞧着,安王也是个深明大义的。他开了口,朱楹就算不同意,也多少会有些与有荣焉的骄傲。

可,颠覆他认知的是,当他说完“以前下官总自诩下笔如有神,可自打那日听到王妃那番话,下官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安王妃,就是那人外的人,天外的天”,朱楹,他神色分毫未变。

不仅没变,还淡漠地别开了眼,丢下了一句:“千百年,难出一个王安石。可千百年,却出了无数个方仲永。杨修撰这话,过于谦虚了。”

不对啊。

杨荣扯了扯自己的袖子,他怎么听着,安王这意思,好像在说,安王妃是方仲永?王安石伤仲永,伤的是仲永之才,昙花一现。

难道在安王心中,安王妃那番话只是妙手偶得,实在算不得什么?

这不行啊。

杨荣摇头,看向朱楹,不赞同道:“王爷,不是下官妄自菲薄,实在是,王妃,她太有才气了!这世上,难道还有人在听闻那段话后,依然无动于衷吗?”

朱楹,他的确无动于衷。

杨荣:……

干脆抬高了声音,不死心又问了一句:“王爷,难道你就没从王妃那段话中,获得振聋发聩的力量吗?难道,你就没有被那些朴素的文字所传递出来的情感所震撼吗?难道,一片称赞声中,你不为王妃感到骄傲吗?”

朱楹:……

他为什么要为她感到骄傲?

他巴不得,与她划清界限,最好永永远远不见面。虽然,他不得不承认,具服殿里的那番话,的确说的很好。

好的,压根不像是招摇撞骗的神棍能教出来的。

不想再听杨荣慷慨陈词下去,他启唇,才唤了一声“杨修撰”,便又听得:“王爷,你知道刘勰吗?”

刘勰,朱楹抬眸,他当然知道。

点头。

“那你知道《文心雕龙》吗?”

他又点头。

“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2],王爷。”

重重地,杨荣呼出一口气,而后一口气,气道:“王爷,不是只有华丽的文字,才能承载世人最朴素的情感。有时候,随口说出来的话,却有着直击人心的力量。一切没有情感的言语,不过是泛泛而谈,我在修史的时候,往往恨不得把它们全部删掉。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之请,作罢,下官告辞!”

话音落,他拂袖便走。

有池:?

不是,“王爷,这杨修撰摆的什么谱?”

有池开了眼了。平日里,王妃在应天府声名不佳,这些个朝中重臣,压根懒得听她那些个奇葩事。今日,这杨修撰是怎么了,他竟然在为王妃说话?

“对了,王爷,小的刚才好像看到,杨修撰的袖子里,藏着几个核桃。”

随口嘀咕了一句,有池还想为自家王爷抱不平。正口水乱飞着,朱楹却没兴趣再听下去,说了一声“走吧”,他也转身就走。

及至回了九成斋,有池还有些愤愤不平。朱楹也懒得理他,如寻常那般,用过饭后,他便拿了一本书躺在榻上。

刚翻了几页,忽然,想到有池口中杨荣袖子里的核桃。莫名的,起了几分玩核桃的心思。

便唤过有池,交代了几句。

不多时,有池回来,面上神色却有些一言难尽。

“怎么了?核桃呢?”

他问了一句。

有池吞吞吐吐,见他面色不善,心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便说了:“刚才平山堂的人来报,说王爷的核桃碎了。”

“碎了?”

朱楹哗啦一下起了身,“为何是平山堂的人来报?是谁弄碎的?”

“是……”

有池垂下了头,“王妃。”

“又是她!”

朱楹面上陡然变了颜色,一把将手边的书拂开,他抬脚就往外头走。走了几步,又听到:“王爷,王妃……王妃也受伤了。”

他脚下步子一顿,迈出去的一只脚便停在了原地。

[1]. 出自《明史·杨荣传》

[2].出自南朝刘勰《文心雕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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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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