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坐在藏玉阁香气馥郁的正房内,由丫鬟捧上的托盘中,接过那盏熬得香浓的莲子羹,使小银勺子舀了些许入口,微微露出笑意。
如今她已是主子了,自有下人事事看她眼色,鞍前马后地伺候。
身份的变化,远比这碗香甜的莲子羹更令她心旷神怡。
忽然下人来报,说不好了,少奶奶正奔她这院过来!
紫玉心头一颤,小银勺子“当啷”一声落在小盘中,当即站起身,瞬间有些乱神。
她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会子外人都走了,沈七七也不需再假装贤良,这是要打上门来,与自己摊牌了。
慌地就近抓了个小丫鬟,令她赶紧从后门去陆夫人房中报信,唯恐沈七七对着她的身孕下手。
又催贴身丫鬟,立刻去把院里人都喊来,多叫几个进屋来伺候着,希望人多看着,沈七七不敢行事太过。
刚布置完,沈七七和墨玉这边已经到了门口。
她忙带了两个贴身丫鬟出去迎接,以妾室之礼相拜,然后迎入房中,让至正位上座,务必不让她拿到一点错处,借题发挥。
自己则远远坐在下方远处,既保持距离,又离门口近些,方便逃跑。
沈七七见她那副面上恭敬,行动如临大敌的模样,便暗自发笑。
她心道,紫玉,你不必如此防备我,我非但不会害你和你的孩子,反倒更盼着你平平安安,顺利产子,莫让害我们的人轻易得逞。
紫玉的背叛她只字不提,单只体贴的问候了紫玉的身孕,温柔叮嘱,要她少劳动,好生将养着。
等紫玉放松了一些,又随口聊了一些当年她去私塾上学之事,状若无意的提起,上学前,母亲曾给了自己一个物件,是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不知紫玉可还有印象吗?
紫玉此时倒也没有了方才的戒备,想了想忙道:
“我记得,是夫人亲手做的绿漆发簪,一棵树的形状,颜色款式,都是外面没有的,别致极了。”
这么一说墨玉也哦了一声,忆起小姐那段时间常带着那根发簪。
她记得紫玉还和小姐揣度,夫人送她这根树状发簪的意思,一定是——“种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希望小姐觅得佳婿”,小姐听完,还笑嗔她乱说话。
这话说完,紫玉面上倒有些讪讪的。
小姐商户出身,最后的确在私塾中觅得佳婿,嫁给了陆亦寻。相貌出众不说,年纪轻轻,已入朝为官,的确算的上是引来凤凰了。
只是这“凤凰”,如今已有一半分与紫玉了。
但沈七七却仿佛全无芥蒂的样子,温言软语,言笑晏晏,与紫玉谈天说地,叙些旧日往事。
几人正聊着,忽听外面脚步嘈杂,似乎很多人正朝这里快步走来,转眼之间,“哗啦”一声,正门已被粗暴推开。
只见陆亦棂,段姨母气势汹汹,带着丫鬟下人呼呼嚷嚷一大群人尽数站在门外。
另有一男子,独自立于众人之前。
面如冠玉,圭璋敛艳,当真霞姿月韵,一眼万年。
只不过男子面带冰霜,薄唇紧抿,远远向她望来,目光中的嫌恶鄙夷满的快要溢出来,冷冷喝道:
“沈七七!陆府岂是容你撒野的地方!”
声音不大,却冷冽森寒,极具穿透性,直直侵入她的耳膜。
沈七七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就是这个声音!
烈火浓焰那晚,那句“岚儿,快出来!火起来了”,就是这个声音!
仿佛炎火灼身,浓烟滚热在这一瞬间又回来了!
沈七七满腔气血都在体内炙烧,无穷恨意层层席卷而上。
她紧紧攥拳,指甲深深扎入手掌中,拼命遏制自己扑上去掐死对方的念头。
不断提醒自己,还未到翻脸的时刻,大仇不是不报,只是若要与他硬碰硬,玉石俱焚,难免便宜了这个贱人!
她种种反应,看着段姨母、陆亦棂眼中,自然又是另外一番想法。
那沈七七刚入陆府时,也绝非百般柔顺的女子,在府中被公婆管教,下人冷待,也曾顶撞不满,但最后被陆亦寻一一弹压,一哭二闹三上吊统统无用,最后才成了如今的模样。
只是这次离家出走之后,再回来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看来还需要陆亦寻出马,才能让她恢复原来那副见谁都陪笑,做小伏低的得体姿态。
二人交换个眼色,心满意足。
只是下一刻。
却见沈七七缓缓起身,眸光深不见底,渊渟岳峙望向陆亦寻道:
“还请明示,我做了什么,配得上‘撒野’二字。”
陆亦寻见状,不由得一怔。
从前沈七七刚入陆府,常因不懂规矩,被公婆责骂教训,时常会告状到他这儿子耳中。
他自然会去找她,申饬一番。沈七七开始都会哭,作出一副含冤的样子,语无伦次地解释,试图将责任推到他人身上。
见她如此,陆亦寻便会极不耐烦,按纳不住对沈七七发火。
只有这样,沈七七才会改口认错,允诺会去向公婆认错赔罪,之后又会小心翼翼看他脸色,求他别生自己气了。
二人成亲已有五年,同样的戏码上演一次又一次,他对沈七七性情为人早已厌烦不堪,就连斥责她都已提不起精神,最后索性根本不进她的院门。
沈七七此番因他纳妾,离家出走,本就闹的满城风雨,回来后母亲好意请了亲朋好友来安抚她,却被她三番四次挑衅顶撞,气倒在床。
自己公务一结束便急匆匆赶回来安抚母亲,又恰遇紫玉的婢女来报,少奶奶不知何故,突然闯入姨娘院中。
心中更是怒火中烧。
一个沈七七,搅得阖家不安,委实不堪!
因此当即赶来,无论如何,要给沈七七一个教训。
怎知到了这里,却见沈七七全不似以往的样子,毫无一丝慌乱失措,反而沉稳淡定,神情中竟透出不知何来的一股气势。
陆亦寻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逼上前一步,沉声道:
“你擅自离府姑且不论,卜一回来,便杖责李嬷嬷,当众污蔑小妹不孝,顶撞段姨母,又不肯侍奉婆母,此刻,竟还不安分,又跑来紫玉这里闹事,沈七七,你还知道德行二字,究竟是如何写的吗?!”
这么重的话说完,沈七七果然神情变了。
她竟浅浅一笑,再次反问:
“姨娘现在这里,屋里屋外也有丫鬟下人听着,我究竟做了什么?算是来与姨娘闹事?”
陆亦寻气息一滞。
一听紫玉婢女来报,他第一反应就是沈七七要找紫玉的麻烦。
既担心紫玉腹中胎儿,又被小妹和段姨母催着,急急赶来,却忘了问沈七七与紫玉究竟说了什么。
“这还不容易,你,你过来,”
段姨母拉过站在窗下的一个丫头逼问,
“少奶奶到这里,都与姨娘说了些什么?一五一十说,不要隐瞒。”
那丫头畏畏缩缩,吭哧着说:
“也,也没说什么,就是关怀姨娘身体,然后叙了些年少时的旧事。”
段姨母一听,怎么可能!
沈七七怎会如此行事。
推开那丫头,又向那跟在紫玉身边的婢女追问,
“她在外面听不清,你来说,少奶奶当真只说了这些?可有言语暗示什么?你好好想想。”
陆亦寻不是傻子,见段姨母这话一出,竟有欲加之罪的意思。
他低咳了一声,交代那婢女:
“你只照实说。”
婢女看看他,又看看段姨母,面有难色道:
“当真只说了这些。”
陆亦寻见室内外站了不少丫鬟下人,想来听到的人也不少,这二人绝不敢,也绝不会,当着这么多人撒谎维护沈七七。
因此,他只能相信沈七七来找紫玉,真的全无恶意。
想来紫玉一见沈七七来找她,和陆府众人一样,先入为主,觉得沈七七定是来找她算账的,慌忙派人跑去搬救兵,倒也不能怪她。
“这件即便是误会了你,但午宴时你不敬婆母,不肯侍奉,顶撞姨母,无故斥责小妹,可也有那么多人看着,并不曾冤枉你吧?”
“还有,李嬷嬷自小看我长大,如今一把年纪,你竟为了一时赌气,令人杖责她,可曾想过她的身体是否能受得住?”
“你想走,我不拦你,只是你才一回来,就闹得陆府上下,如此乌烟瘴气!我陆某当年真是瞎了眼睛,竟娶了你这样的女人!”
陆亦寻越说越气,话说的极重。
说完除段姨母和陆亦棂一脸幸灾乐祸之外,其余下人都敛声静气,连大气都不敢出。
有个别胆大的丫鬟偷偷抬眼去看,不知少奶奶被少爷这样当众痛骂,今后在陆府,还有何面目自处。
万万没想到,竟见少奶奶居然仍是一脸平静,毫无波澜。
少爷的这番话,像对她起不到半点作用一般。
她轻讥一笑,淡淡道:
“瞎了眼睛谈不上,但夫君眼神确实不怎么样。眼前发生了什么都看不清,任人将黑说成白,指鹿评为马。”
陆亦寻脸色一变,刚要说话,只听后面陆亦棂已经大声喊起来了:
“沈七七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这多人合起伙来,诬陷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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