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段姨母,陆亦棂,连同陆亦寻在内,望向沈七七的目光似带毒火,恨不能立时将她挫骨焚烧。
陆夫人还深深瞥了一眼陆亦寻,无声之意是,看吧,这等毒妇,不害死全家就是好的,亏你还心心念念要放她出来。
陆亦寻看沈七七的眼神,岂止嫌恶厌弃,更仿佛正看着一条吐着信子的剧毒之蛇一般
——原来这毒妇,一向的驯顺无能竟是装的,内心狠恶至极,用这一招,恐是要将紫玉连同腹中胎儿,直接置于死地。
沈七七眼神都不给他们一个,轻移莲步,行至副指挥使面前,娓娓道:
“这位大人,紫玉与我从小一同长大,情同姐妹。”
“她的为人,我很清楚,向来忠诚可靠,因此多年来,才将银钱都交由她来打理。此番查检嫁妆,虽缺少许多,但我相信,断不是她的问题。”
这番话一出,不光陆家人满座皆惊,就连副指挥使,也吃了一惊。
向来遇到这种事的主母,莫不是恨毒了那背叛自己,勾引男主的婢子,报官的目的,多半都是要借了这个由头除掉婢女。
副指挥使难以相信竟有女子会如此,不寻婢女的麻烦,难道要找男主人算账不成?
这可办不到,陆亦寻是朝廷命官,现在说些重话吓吓他还行,可没有提走上堂审讯的道理。
他皱眉瞅着沈七七问:
“若不是她,夫人可还有其他线索?”
“大人,我成婚时,娘家陪嫁三千两现银,这些年,我也花去一些,没有细算过,倒也罢了。只是,我还陪嫁来六间旺铺,虽说后来略有变故,但每年也能进了三四百两,只这份进项,却分文没有......”
副指挥使问:“你这几间店铺,向来由谁来打理?”
沈七七道:“我素来不通经济,成婚后便一切仰赖夫君,全部是交由夫君来打理的。”
副指挥使一听这话茬,还真要找男主算账?
今日算是开了眼了,头一次见到放过婢女,专给自家男人扣帽子的女子。
但毕竟收了人家厚礼,不好坐视不管,只得转头问向陆亦寻:
“陆大人,这部分收益,此处没有,大人是否另放于他处?”
陆亦寻完全不敢相信,难道沈七七,报官的目的竟是——他?
他眼中的沈七七一向昏懦木讷,唯有一点可取,就是满心满眼只有他。
他若今日说要星星,沈七七只怕明日就搭梯子往高处爬。
可这次离家出走后的沈七七,似乎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了......
仿佛以前那种......对着自己宛若参神的感觉消失了,甚至多出了一些锋芒,再不像以前那般怯懦昏碌了。
可无暇容他多想,陆亦寻支唔着,鬓角已沁出星点冷汗。
从前旺铺六间,每年少说也能进个五六百两银子,后来他卖掉其中三间,换了陇上田庄,田庄暂无收益,铺面虽说收益日渐减少,但也还有一百多两的进项,拢共这些年,本该交给沈七七近两千两银子才对。
只是府中这些年,处处需要用钱。
起初他还和沈七七商量着,暂挪收益应对家中花销,但怎么说也是在花妻子嫁妆,吃软饭的感觉挥之不去。
后来因卖铺子买田庄的事,与沈家彻底翻了脸,去与妻子商量挪用嫁妆收入就成了件极难开口的事,好在紫玉甚为体贴,告知他沈七七在银钱经济方面向来糊涂,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还该剩多少钱。
他便索性连沈七七见都不见,这些店铺收益,直接装入腰包了......
只是谁也想不到沈七七竟能报官,这笔不见的收益,自己若是承认擅自花掉,虽然料想不会牵扯什么官非,但......
他这几年在外行走,慷慨大方,行动潇洒,博得一片赞誉,眼下朋多势盛,仕途坦荡。
若众人知道,他原是偷偷挪用了妻子的铺面收入出来充门面,还被妻子告到官府,只怕以后出入见人,难以抬起头来。
可若是不说,眼下这关也无法可过。
见他迟迟不能开口,陆夫人心疼儿子,忍不住斥向沈七七:
“如今这年景,开销多大,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单你这一个院子的吃穿用度,哪一日不要半吊几百钱的?你怎么不算算这个帐?”
这意思是,我儿子虽然花了你的钱,但不还是用在你身上?
陆亦寻一听却道不妙,这不等于承认了自己私自挪用妻子嫁妆,而且还拿来贴补陆府开支了吗?
这话一传出去,就是妥妥吃软饭了!
陆亦寻急的五内俱焚,一时间却想不出个妥善的借口来搪塞。
忽然听沈七七在向他问话,他恍惚间未敢相信,只得皱眉问了一句:“什么?”
这回听清了。
沈七七声音清越,柔和温婉,听在他耳中,却仿佛九天梵音,救大苦大难一般。
她仿佛完全没听见陆夫人所说,直接问向陆亦寻:
“夫君是否忙于公务?店铺经营不善,却不敢告诉我?”
陆亦寻心下恍然一松,对啊,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借口呢?
他内里如蒙大赦,面上却还要做戏做足,犹豫了几秒才一副不得不说出真相的样子:
“不瞒娘子,确是如此。我整日公务缠身,将店铺交由伙计打理,但他们全不上心,收益日渐稀薄,渐至亏空,尚需往里搭钱,否则我也不会前几年非要卖掉其中三间,换了田庄。”
“只是,店铺是你嫁妆,我拙于经营,实在愧疚,又怕你着急担忧,因此想着,先瞒了你,等以后经营状况若能好转,再一五一十的告诉你。”
沈七七对着陆亦寻微微一拜:
“夫君为我思虑良多,还要承受这等煎熬,有夫如此,七七再无所求。”
陆亦寻也忙还了一礼:
“你我夫妻一体,互相体谅本是应该的。”
站在一旁的副指挥使彻底蒙了!
自己多年处理此类案件的经验,竟全都套不进这里,短短一夕之间,他已猜错好几次剧情。
原来这沈七七竟也不是针对她丈夫,她是真糊涂啊,真不知道自己该有多少钱!
也是,去别人府上办案,家境普通的塞半吊铜钱,阔绰的给带头的递银子,但没一个人像沈七七这般,不管来几人,一人给一包银子,掂着分量,够大半年工钱了。
看来这位真是深宅大院养大,对银钱毫无概念啊。
其实她婆母刚才所说那一句话,等于已经承认,是挪用了她的嫁妆贴补家用,但她似乎完全没听出来,反而还给夫君找了台阶下,她丈夫几句话就给她搪塞过去了。
如此糊涂的女子,却还偏偏身家不菲。
再看这陆家,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连副指挥使都忍不住替沈七七捏一把汗,她以后,只怕是被吃干抹净的下场啊。
此事已了结,副指挥使欲要带人告辞。
却见沈七七又说道:
“夫君既公务繁忙,七七也不能一味给夫君多添负累,那三间店铺的经营,以后我亲自打理便可。”
“店铺连连亏损,可见不是伙计无能,便是无心,这样的伙计,留着也没什么用处,明日起,我会亲去各个铺面察看,凡是不得用的人,统统辞掉。”
“夫君意下如何啊?”
陆亦寻喉头一滞。
几间店铺自在他手上经营后,不是某同僚拜托,有远方亲戚想学门手艺;就是朋友的子侄,想来求一份工钱。
他想着店中总有原来的伙计做事,多上一两个人也不妨事,如此越进人越多。
且这些凭关系进去的人,要手艺没手艺,要出力不出力,还仗着自己有关系,对真正做事的伙计们呼来喝去,毫不尊重。伙计们受不了,纷纷跳槽,由此,店中生意越来越差。
陆亦寻也曾想过不能由此下去,但权衡起来,这个不能动,那个也不能动。
由此只能眼不见心不烦,任由店铺冗员越来越多,眼瞅着店铺生意越来越差,离真的亏损也就是指日可待。
但若按沈七七的说法来办,既能先过眼前这关;
又能由她出面,将那些吃白食还当大爷的人辞掉;
自己还可顺水推舟,称娘子非要亲自打理店铺,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的理由,也不必得罪围在身边,整日对他仰慕称赞的朋友同僚,实在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因此只片刻思忖,便痛快答应了。
沈七七借着副指挥使还在,请他帮忙做个见证,陆亦寻将三间店铺的钥匙、印章、帐簿一应拿来交接给了沈七七。
帐簿拿来时陆亦寻内心直打鼓,怕沈七七万一细致起来,翻看帐簿,发现并未如他所说,一直赔钱,恐怕难以交代过去。
没想到沈七七接了账本,看都未看,直接吩咐她身后婢女小雀,让在院中生一个火盆,将帐簿尽数烧掉。
她说:“此前经营如何并不重要,查账也是徒然伤了夫君对我一片爱护之心,之后重新再来,另立新账便罢了。”
此言此举,感动的陆亦寻差点落下泪来。
原来,她依旧是那个将他视若苍穹神衹的女子!
短短离家几日,她行事风格竟焕然一新,然而,一片真心从未改变。
此时此刻,沈七七在他眼中,整个人似乎笼了一层异样的光辉,举手投足间透出几分闪耀的魅力,不由的令他心生好奇与惊叹。
副指挥使也凑趣:
“得妻如此,陆大人,你好福气啊!”
陆亦寻由衷拱手道谢。
再望向沈七七,目光中沉淀了几年的厌恶反感早已烟消云散,只剩满腔柔情,看着倒是个一往情深的俊俏温柔郎君模样。
陆夫人和段姨母、陆亦棂见沈七七不但禁足解了,明日起还可随意外出,且陆亦寻对她态度转圜,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皆是气不打一处来。
尤其陆夫人,鼻孔中冷哼一声,酸道:
“有钱是好啊,拿出个几两金几两银,便能哄得夫君服服帖帖,谁不愿意有钱呢?”
这话一出来,连副指挥使听了都牙酸,竟像婆婆与儿媳争宠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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