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七柔柔笑道:
“也不怪你们,这人一多,就容易闹口角是非。我近日又常常不在府中,实在用不上这么多人伺候,我看这样吧,春香,还有你们几个......”
她青葱玉指顺着方才给春香叫好的那几位一一划过:
“你们现在去收拾东西,以后就不必在这里当差了。”
几人蓦然怔住。
谁能想到,平日没半点火气的少奶奶,竟会为了这么点事,把她们都轰出去。
没等她们反应过来,沈七七又转向刚才拍手看热闹那几个:
“夫人前几日发话,家中开销太大,让我削减开支,尽量省俭。我这小小院落,也实在用不了这么多人,因此,你们哪位愿意出去,去别的房伺候,我一会去回了太太,尽可一起出去。”
“但只一点——留下来的人,以后无论分配了什么活计,必要仔细用心做好,如若还像以前那般糊弄搪塞,我是要重罚的。”
她的碧色凤头履缓缓停在那几个拍手看热闹的人面前:
“出去还是留下,想好了么?”
几人脑中算盘滴滴答答拨个不停。
在这芳草院伺候,主子都不被人待见,下人就更抬不起头,平日与别的院姐妹说话,总像低人一等。
本来在这里混着,还能图个活少,好糊弄,落个清净。
结果听到没,夫人还要削减芳草院的开销!那还剩什么了?连能不能吃饱都是问题了吧?
眼下又明着开掉那么多人,剩下的活,岂不都摊到她们身上了?
再者说,春香姐是夫人的人,跟着她,不会有错的。
由是,几人都支支吾吾,表示她们想离开。
沈七七当即同意,让她们即刻回去收拾东西,又让墨玉在外等着,收拾后直接带走,径去回了夫人。
陆夫人听了墨玉来回,别的倒还无妨,只是春香也被赶了出来,芳草院以后岂不连个眼线都没了。
眼下沈七七行事风格大变,难以应对,正是需要人盯着的时候。
刚想让人带春香回去,传话说春香留下,转念一想,沈七七如今不像以往好拿捏,若是硬顶了回来,反伤了自己的威信颜面。
盘算片刻,倒不如将此事告诉寻儿,让他去办。
若沈七七不敢忤逆夫君之意,刚赶出的丫鬟又要捏着鼻子收下,岂不被当众打脸。
若她坚持不肯收,冲撞了寻儿,那正好以后无人给她撑腰,由不得落到自己手中,搓扁揉圆,指日可待。
无论是收是拒,沈氏都不好过。
陆亦寻晚上一回府,便摊上这档事。
听母亲讲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便尊了母命,当即带人往芳草院去了。
他如此痛快,倒自有一分打算。
自那晚负气离开芳草院后,他有心等着沈七七来向自己赔不是后,再踏足芳草院。
可,沈七七就是不来。
他却不知近日为何,沈七七那柔弱哭泣的身影,时不时就出现在他脑中,忍不住想再去看看她,又拉不下面子。
眼下正好借了此事,算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绕过影壁进了芳草院,杏花树下漫步而入,远远望见正房窗棂透出暖橘色的光,在冷夜中格外温暖安定。
他走上台阶,站定了脚步,尚未推门,便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的说话声,有人仿佛说了个什么笑话,女子的笑声盈盈响起。
陆亦寻心弦一阵悸动,按耐不住,推门进去。
一眼望去,沈七七着莲红色潞州绸妆花眉子对衿袄儿,黑黑的发髻随意挽着,整个人温婉清丽,坐在窗边紫檀画几前,手中执笔,正仰着脸笑。
烛光映在她脸上,晶莹光洁,月华明耀,恍若神妃仙子一般。
墨玉立于一旁,也执笔笑着,都望着那新来的村野丫头叫小雀的。
她一手举着一张画,似乎在做对比,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大家开怀不止......
暖意融融,陆亦寻心中瞬间涌上一种罕见的情愫。
原来,沈七七这里竟是如此宁静美好。
他遥想这许多年来,自己在外烦累一天,回来都是母亲对他皱眉抱怨,说沈七七如何兴风作浪,如何闹的阖家不安。
说得多了,他也信了,一想到沈七七,心中先升起满怀厌烦嫌恶。
但如今看来,只怕另有内情。
他的推门而入打断了主仆三人的笑声,起身与他见礼让座。
沈七七抬眼看见跟在他身后的春香,目光中闪出一丝谑笑的神情,马上垂目掩饰过了。
陆亦寻身姿笔挺,目光幽湛,带着个令人尴尬的包袱进门,寒暄过两句,便将母亲交代的事和缓讲出。
无非是丫鬟们偷懒,赶出来也罢了,只是这春香实实是冤枉了。
她病的起不来,回过了夫人,夫人才许她休息的,没想到也凑一堆,被抓到了错处,原是误会。
况且她又是从前伺候夫人的,随意赶出去,恐伤了夫人颜面,就让她先回来,等过两日把身体养好,再分派她活计吧。
沈七七近日似乎没那么好说话,陆亦寻说完这番话,也并未敢抱一定能成的想法。
然而,没想到沈七七颇为懂事:
“既然婆母安排,那七七自当遵从。”
陆亦寻闻言,心下一喜。
想必沈七七也自悔那夜不该提她父母,等了多久,未见自己再来看她,心下后悔,今日也存了讨好的心意吧。
想到这里,忍不住站起身,目光轻柔,缓步上前,欲揽佳人入怀。
结果,还没等他走近,沈七七一脸正色对他说道:
“只是有一点,前几日我已和婆母说过,从今往后,我这院中一应吃穿用度,都由我私帐支出,所以,今日将那些素日不甘在芳草院服侍的人都放出去了。”
“如今除了我这两个贴身丫鬟,院中只剩四人。人少,分到的活计便多了许多,所以,我下午已经告诉她们,从今往后,她们月钱翻倍,自然,不必动用公中的钱,我自会安排。”
“只是,春香向来是伺候婆母的,如今非要她在我这里,我虽不便不收她,但她的月钱,我是不管的,还是原来哪里支,便去哪里支吧。”
沈七七用自己私库支付院中开支,给多给少,是她自己的事,陆亦寻自然无法置喙,又想到能减少一笔公中支出,他听了是高兴的。
但转念一想,以后同在一个院里干活,只有母亲派来这一人每月一吊钱,其他人却都是两吊,这不是公然让母亲面上下不来嘛?
由不得皱眉道:
“难道你就差这一人月钱吗?如此区别对待,岂不故意令母亲面上难堪?沈七七,你怎地行事如此不周全?”
以往他若这般斥责她,沈七七定会满面惶恐,起身认错,满口七七糊涂,虑事不周,夫婿莫怪,然后一切都顺着他的意思办。
没想到沈七七单只云淡风轻坐着,也不分辩,只给了墨玉一个眼神示意。
墨玉出去,片刻后带了个才留头的小丫鬟回来。
“带过去,让少爷看看。”沈七七道。
陆亦寻皱眉望她:
“你这是何意?”
沈七七慢条斯理道:
“我对外说我院中人少,无需那么多伺候的下人,所以放出去了,那是顾及咱们陆府的颜面;实则是因为,有的丫鬟日日躲懒,活扔给别人干了,却不许别人抱怨,否则张口就骂,动手就打。”
“夫君下午没在这院中,算是错过了新鲜西洋景——丫鬟偷懒也就罢了,还要动手打那个帮她干了活的。旁边还围了看热闹的,拍手起哄的,叫好帮腔的,那阵仗,市井街市怕也见不到如此不堪的场面。这事要传出去,真不知外人会如何评价陆府。”
陆亦寻听完,总觉得不至于此。
而且自母亲处听来,只说丫鬟活没做好,沈七七在外逛了一天后回来,见状无端发了脾气,竟统统赶了出来,也不知是针对谁。
二人所讲全然不同,因此他半信半疑:
“当真如此吗?”
沈七七不言,微微抬下下巴,示意墨玉带桃儿到少爷跟前,侧过脸去给他看看。
陆亦寻定睛看去,见那丫鬟脸颊红肿不堪,指甲印遍布,经过一个下午,更加青紫肿胀,触目惊心,可见打的有多狠。
他不敢相信都是女孩子,竟能残忍至此,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怒道:
“混账,还有半分规矩没有,是何人动手?”
沈七七淡淡一笑:
“不是旁人,就是我赶了出去,又被夫君带回来的人。”
陆亦寻难以置信转身。
见身后的春香惊惶羞愧,目光闪烁,头低垂着,两手紧紧抱着包裹,双腿微微颤抖,却一句反驳都没有,就明白沈七七所说,才是真相了。
他一瞬间心中大恼,母亲这是做什么?!
这等目中无人的下人,不即刻打发出去,竟还让自己亲自带了来,又强塞回芳草院中。
这明着,是打沈七七的脸,实则,所有人都会嘲笑自己,识人不明,用人不察,今后谁还会真心信服自己?
但若直接将春香轰出府去,他眼前已经浮现出了,陆夫人哭得委屈无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人说:
“有了媳妇忘了娘啊!我那般疼他,恨不能将我一颗心掏出来给他啊。可你看现在,只站在媳妇那边,媳妇一句话,连我的人都赶出去,这是不把我这当娘的放在眼里啊......”
他垂了眼帘,胸膛深深起伏,实在不愿去捅那个马蜂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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