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了片刻,他缓缓开口道:
“如此,便一切按你说的办。虽说伺候过母亲,但无论如何也是下人,如此狂悖之事,不能没个教训,我会回了母亲,另罚她三月月钱。”
转身又对春香厌恶低斥道:
“你在陆府也不是一两日了,行事竟狂悖至此,此番看在母亲面上,暂容你一次,若再有下次,直接家法伺候,轰出府去,永不再用。”
春香脸色发白,诚惶诚恐应诺谢罪,这才被一挥手,轰出正房,臊眉搭眼地往角房去了。
房中清净了,陆亦寻长叹一口气。
想着母亲竟满口谎言,颠倒黑白,挑拨自己与七七。
而反观七七,却大度宽容,事事以陆府、以自己的名声颜面为先,忍不住满目柔情,向沈七七走去。
要说这陆亦寻,容貌真是一等一的出挑。
长身玉立,神清骨秀,尤其一双深邃的眼睛,眼形锋利,眼波却温柔,专注望着什么人时,很容易让人目眩神迷,产生自己被深爱的错觉。
沈七七很能理解前身对这男子的爱从何而来。
但她不是她。
沈七七能清醒看到,这份所谓的“爱”,是如何扭曲为带刺的樊笼,将那满心赤忱的天真女子伤得体无完肤。
她只想和离,还要顺利带走父母辛苦半世攒给自己的嫁妆。
但,想从男人那儿得到爱,难;
想从男人那儿带走钱,难上加难!
陆家满门官宦,自己只是商人之女,全无背景,一旦撕破脸,不光计划无法成功,恐怕连自身性命都难保住,因此,她只能扮猪吃老虎,用心用智,涉险腾挪。
“少爷来了这一会子,也没人想着上茶,规矩竟都忘光了!”
沈七七不动声色躲开陆亦寻,走到窗下,纤指在小雀额头一点,催她去倒茶。
小雀嘻嘻一吐舌,飞快跑出去了。
陆亦寻扑了空,站在那里倒也温柔款款:
“无妨,无妨,你这几日受委屈了......”
说着还是搭讪着,慢慢走来,凝望了沈七七一会,便牵起了她的手。
沈七七一阵生理性厌恶,寒毛直竖,快要破防了。
好在小雀麻利,这时端了茶进来,沈七七忙挣脱开,亲自去接了托盘上的青花瓷梅纹茶盏,递给陆亦寻,清了清嗓子,故作无助道:
“幸好今日夫君来看我,否则有件事,七七真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
陆亦寻接过了茶盏,竟为沈七七对他的依赖感到一丝窃喜,应道:
“何事?娘子但说无妨。”
沈七七幽幽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我在店中细察,想不到生意竟寥落至此,虽勉强还有些许进项,但每况日下,离彻底赔钱关张,也已不远了。”
陆亦寻一听说的是这个,面上心里都不是滋味,毕竟是在自己手上经营,弄到了这个地步。
但沈七七话风一转:
“我找了几位沈记经年的大掌柜讨教,都说,不是没有起死回生的办法。”
“哦?”陆亦寻听了,精神一振。
“什么办法?”
以前六间铺面日进斗金,他和陆府过的何等体面排场。
但慢慢冗员繁重,匠人辞工,收入锐减,开支却仍增长,已经卖掉三间铺面,仍无力维持,另外三间,也眼睁睁看着走向衰颓,又无计可施。
沈七七道:
“掌柜们都说,这几年店中漆器用料粗糙,工艺偷减,又怠慢客人,已经彻底砸了招牌,如想用心经营,只有一个办法,推倒重来。”
“推倒重来?”
“正是。”
沈七七娓娓讲给他听——
将三间店铺彻底关门,两间租与他人,一年也能净入个五六十两银子。
空出来那些有真才干的工匠,捡好的放去第三间铺子,那间铺子重新装修,改换门庭招牌,当新的铺子经营。
有这些熟手工匠,加上各处大掌柜们指点帮扶,一两年时间,应该就能打出新招牌,之后再如法炮制,将另外两间也重新做起来。
陆亦寻听完思忖片刻,觉得的确是个办法,便问:
“如此甚好,只是不知你要我帮什么忙?”
沈七七颇有难色道:
“从前店铺进项多,我也手中散漫,给府中各处贴补,每年就要二三百两。但今非昔比,如今没有进项,处处难以为继,新铺装修,五六百两可能都不够。”
“父母虽为了我备了不菲妆奁,但早有嘱咐,现银必要真有大事再动。七七不孝,眼下别无他法,也只能从这份银子中挪取。只是,贴补府中各处,今年恐怕无能无力了。”
“待来日生意有了起色,各处花用也都有个稳定的进项,到时岂不踏实?望夫君替我转告婆母,万望妥善解释原委,不要令婆母不快才好。”
话说的委婉,但意思非常清楚。
第一、你管理混乱,三间铺子名头也毁了,钱也没了,想重新挣钱就要先往里搭一笔大钱。
第二、搭钱搭的都是我父母给的钱,有收益可都是陆府上下一起享受的。
第三、今年陆府开支自己负责,沈七七这边无钱可给。
三重暴击,将陆亦寻一腔旖旎念头彻底震了个粉碎。
面色沉郁坐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勉强说了声待他回去想想,起身走了。
两日后。
陆府开始大肆裁卖奴仆下人,除了那些签了死契的外,其余竟打发了一多半出来。
才从芳草院中被赶出来的那批下人,正无处安插,赶上这个档口,几乎被发卖了个干净,只余了两个,还是凑足钱去苦求了府中相熟的管事,才勉强留下。
但虽未被发卖,也只能被分去做平日无人愿做的活计,比从前劳累辛苦了不知多少。
再看芳草院,虽然剩的人少,但主子随和事儿少,现又足足给涨了一倍月钱,人人透着春风得意,扫地都哼着小曲。
另外看那桃儿,少奶奶也额外赏了一笔钱,除去买药养伤,她还落下许多,现在干起活来脚下像安了陀螺,喜气洋洋的振奋不已。
这二人后悔羡慕的眼红,托这个求那个地想重回芳草院,结果听回话说,少奶奶发话,只要从芳草院出去的人,永不再用。
二人当初还是自愿选择走留的那批,因觉得春香姐有后台,所以跟着离了芳草院,却没曾想,一出来就翻天覆地,沦落到这等境地。
她们悔的锤天顿地,再看始作俑者春香,反倒一扭头回了芳草院。
她们不知内里,只道春香也享受着双倍月钱,接着回去当她说一不二的大丫鬟,而她们这些人呢,却几乎被春香闪断了腰。
嫉妒像毒液腐蚀,一层层涌出酸沫。
这毒汁只能向着春香蔓延,从此见到春香理也不理,背地里,逢人便讲春香的坏话,弄的春香人缘越来越差。
如是又过了几日。
这天。
陆亦寻的表弟,段姨母的儿子——段万安,一早出了门,正午便回了家。
一进门,抓了个杯碗就砸在地上,摔个粉碎,口中咒骂不止。
段姨母听着,忙出来看,一见她儿子气得两眼通红,嘴角都是横沫,吓了一大跳,忙上去劝着,问出了什么事。
不问还好,一问又砸个花瓶。
段姨母好歹劝住,问明白究竟为了何事。
原来,这段万安前几年替他表哥陆亦寻管着三间铺子,生意飞快的由旺转赔,伙计们平日对他所作所为多有不满,见赔钱,冷眼看着,肯定要被赶出去了。
但这段万安天生一张好嘴,和他母亲颇善拿捏陆夫人一样,他忽悠他表哥,也是手拿把掐。
他竟劝动陆亦寻,说,如今世道不好,生意难做,支着这样的大摊子,别管是兵荒还是马乱,荒年还是饥年,你一睁眼,每日这么多人等着伸手要钱,夜里想着都睡不着觉。
眼下这三间铺子也不挣钱,倒不如,竟卖了,换一大块田地,若丰年进项多,家中置地买房,都不在话下,即便赶上荒年,最起码,府上这么多人口,每日口粮菜蔬全不用花钱买了,一年下来,不也省出不少银子?
说的陆亦寻动了心,被段万安带去城郊的陇上田庄,说的好不天花乱坠。
说这田庄原是户部王大人的,因犯了事,全家流放,这块地,现折价往外出,若一般人,折价也买不起,恰好哥哥你卖了铺子,手中有雪白现银。
说完又感叹,我只羡哥哥你这等大福,这样的便宜落到谁手上谁不挣,我若是像哥哥般如此阔绰,立时就买了,再多等几日怕有人来抢。
恰巧那年雨水丰调,田地一片郁郁葱葱,陆亦寻看去,的确是片良田,就忘了找懂行人看看,附近是否有水源,若赶上雨水不好,再远离水源,岂不是一片荒田?
他已被段万安舌灿莲花般说动了心,把卖铺子和买田庄全交给段万安去办。
卖地段奇佳的铺面,和买没人要的荒地,两样进展都极其顺利,没几天功夫段万安就统统办妥,自己从这两笔买卖中至少暪下二三百两纹银。
之后又求他哥,将他放去另一间铺面照管。
伙计们都听说他的所作所为,暗暗咋舌,知道这是来了位惹不起的衙内,犯不上得罪他,因此在店中,他向来说一不二,别管对错,都顺着他的意思,简直过的太上皇一般。
今日上午,他正在店中,与那些拿钱不做事的关系户们一起饮茶谈天,吹嘘自己昨晚在红袖招饮酒,听着旁边房间声音不对,偷偷过去透过门缝一瞧,原来是自己把兄弟赵衙内包下的粉头李遂儿,正在陪别的客人饮酒。
他悄悄将门从外面反插了,叫人快马去喊自己把兄弟。
人来了,一听缘故就恼了,踹门进去,将那李遂儿衣裳扒光,拽着头发,顺着二楼直拖下一楼,拉至大门口,一顿拳脚,打得脸肿似猪头,亲妈怕也认不出,肋骨也断了几根,起初还扯着嗓子嚎,后来蜷缩了身子倒气,连叫都叫不出声了。
他说的得意,哈哈大笑,伙计们不忍闻听,纷纷躲去后面干活,只有那几个关系户围在旁边捧他。
结果,突然有人进来告知,这间店铺从今日起就关张了,请诸位收拾好东西结算工钱,另谋高就吧。
倒是后面干活的几个伙计给叫了出来,吩咐他们之后往另一家铺子去上工。
虽然他表哥早已和他提过沈七七接管铺子,可能要辞退不少人。
但他觉着自己这身份,再怎么辞人,也断不会与他有关。
可如今连几个小伙计都能留下,自己却被扫地出门,顿时觉得深受其辱,恨得咬牙切齿,回家一通摔打咒骂。
段姨母听完,怒向胆边生,气得磨牙凿齿,喃喃咒骂:
“沈氏这娼妇,都是自家亲兄弟,竟这般不给脸面,我若不让她死在我手里,就算我白活了这么大岁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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