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黄家回来之后魏有之心中就产生了一个疑问。
这黄家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
黄家的宅邸她后来让张诚去打探过,这户原本是扬州最大的盐商胡家的园子,胡家背后的靠山是郕王没错,那黄家与郕王得是什么样的关系,才能让胡家心甘情愿的将这宅子腾出来让黄家几人住。
且不说别的,就她去黄家时候,黄家那些下人仆役的规矩就不会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家中规矩这么森严的,魏有之听过,可是那是皇家,而不是黄家。
皇家!
脑海中冒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魏有之自己都愣了一瞬。
随即她飞快的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出脑袋,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黄家明显是那少女做主的,可是她看那少女的行事举止可是跟皇家半点搭不上关系的,倒是像极了那些戏本中放浪不羁的江湖侠女。
皇家怎么会允许自家的女儿是这样子的呢?
思来想去暂时没有答案,魏有之便又将这个问题抛诸脑后,就先这样吧,她只是一地小官,京都的事情距离她太远了,她所知所识都有限,这些不是她应该去想的问题,现在只要黄家能按照承诺的帮自己将江都的水搅浑就好了。
自己能做的,想做的不过也就是护好这一县百姓罢了。
从黄家回来,连着两日县衙的袁主簿都准时到她的公事房点卯,同她说话的语气中都带了几分亲近之意,魏有之面上笑着应和,心下确实一阵嫌恶。
“令君可有什么忌口,昨日下值之后下官那亲家找上门来寻我,说是明日的宴席酒菜尚未最终定下来,他想着第一次在家中招待令君,令君日里又忙于公事显少在外露面,他怕招呼不周,便让下官来问问令君。”
这不一大早点卯过后,袁主簿便又一头扎进了魏有之的公事房。
“杨公有心了,劳烦袁主簿给杨公带句话,就说本官没什么忌口的,让他不用太过上心,不过是顺道去蹭个饭罢了,还是咱们去叨扰他了呢。”
魏有之嘴上应着,手中却在翻阅昨日张诚特意挑出来放在她桌案上的几张状子,都是些码头上的事。
江都下辖城区、瓜州区、河东区、丰乐区、艾菱区、崇德区、第二港区、第八港区、顾家区、青草区等十个大区,其中仙女镇正属艾菱区,而其中江都属于长江与运河交汇处的咽喉,为确保漕运和商贸要道的安全,朝廷还在地设了两处巡检司,这几张状纸上的内容便都与巡检司有所牵连。
虽说巡检司受江都知县(或上元县,依明代区划调整而定)直接节制,与县丞、主簿协同办公,但那边是武职,张诚不好擅断,便将这几份挑出来送到了魏有之这边。
“令君贤明,实在是我等江都治下百姓之福,那下官今日下值便去同我那亲家说道一下,让他不用布置的太过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袁浩在江都县衙主簿这个位置上做了多年,这个道理他一直都奉为他的处事名言。
“如此甚好,袁主簿在县衙多年,该是与瓜州巡检司打过交到的,不知巡检司中可有熟识之人。”
魏有之从状纸上移开目光看向袁浩问道。
“是有相熟,不知令君为何有此一问?”
魏有之突然转了话题让袁浩有些差异,但还是自然的将她的话接了下去。
“具体说说。”
手指轻点手下的几分状子,魏有之目光依旧落在袁浩身上。
闻言,袁浩思量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如今的巡检司主官赵巡检是下官的同乡,他也是去年才升任瓜洲巡检的,在此之前他是扬州卫的一名小旗。”
袁浩这话只说了一半,他与赵大年是同乡不错,但赵家同他家还有些旁的渊源,是以赵大年坐上瓜洲巡检一职还是他帮忙跑的门路。
“原来如此,却不想袁主簿家乡还是个人才辈出之地呢。”
魏有之强压着心中的嫌恶,笑道。
“令君谬赞了,只是个小地方,哪有什么人才哦。”
袁浩摸不准魏有之的意思,只能陪笑一句。
又与袁浩闲扯了几句后,袁浩便起身告辞了,他走后,魏有之目光再次落回了桌面上的几张状子上。
‘狀
告狀人刘顺,系扬州府江都县民籍,年三十五随。为劫掠财物、欧伤人命事。
缘去岁腊月十三日午時,有商船一艘至瓜洲渡口,忽遭巡检司弓兵李二、田五拦截。李、田二人登船言船中夹违禁之物,强行艘船,损坏货物在(值银200两),身与之理论,反遭其拳棍交加,頭破血流,昏厥于地。身上银两尽被夺去,经伙计王七救下,前日方醒证实。现伤势沉重,银系缴纳官银之资,无银则家破人亡。
恶徒光天行凶,无法无天。乞求青天大老爷差拘李等到案,究辦抢夺之罪,追还原銀,验伤律治。哀哀上告。
正统十年正月初十日
告狀人:刘顺(画押)’
这是放在最上面的一张状纸,与之情况相似的还有六七张。
魏有之抬手揉了揉眉心,心中烦闷到了极致。
瓜洲巡检司下属的弓兵多是从当地农民中征召,规模约20-100人,受巡检调遣,执行巡逻、缉捕等任务,可是就是这样一群人却公然干起了强盗的买卖,最重要的是,这事巡检司的主官居然不管,甚至还亲自参与了对商船的劫掠。
这是官员吗?这简直就是强盗!
可就像张诚所想的一样,巡检司虽受县官节制,但文武有别,这事若要处置还得去请示扬州知府,同时扬州卫那边也是要去信的。
真是一事未平,一事又起。
魏有之只觉得江都这地方的官衙烂透了!
再次将几分状纸看了一遍,魏有之最终还是将状纸收到了一旁,她现在还仙女镇的事情要处理,瓜洲巡检司的事就再等等吧,她虽这么想也准备这么做,但还是叫了一声在她边上一个小厢办公的张诚一声。
“令君唤我何事?”
张诚很快便出现在她视野之中。
“诚师,你寻几个信得过的人,不要衙门里的差役,就那些线人,让他们这段时间去瓜洲渡那边蹲一蹲,看看巡检司那边是什么情况。”
魏有之揉着眉心吩咐道。
“知道了。”
回了魏有之的话后,张诚却没有立即退出去,而是站在原地看着魏有之,目光中带了些怜惜。
魏有之顶替了兄长的身份,籍贯上写着她今年二十,可作为魏有之的亲人、长辈,张诚是知道,这个穿着官袍,坐在公案后的小姑娘虚岁也仅仅十六,可就这么一个小姑娘却扛起了这所有的事,这让他怎能不心疼。
“怎么了诚师?还有事吗?”
魏有之抬头就对上了张诚看过来的目光,心中有些动容,但面上却还是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她现在是家中的顶梁柱,张诚可起怜惜她,但是她却不能接受这样的怜惜,否则她怕自己会动摇,会坚持不下去,会贪恋这样的怜悯。
“无事,令君……还请爱惜自己的身子。”
说完这句,张诚不再停留,转身步履匆匆的去寻人了。
看着张诚远去的背影,魏有之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心的笑来。
明日就是要城西的日子,魏有之心中明白,就算是去了,看到的也只会是袁浩准备好的,想让她看到的,所以明天的重头戏还是在杨府的宴会之中,为什么非要定在明日呢?
魏有之是有自己的盘算的,明日是最后一日上值,正月十二便是元宵长假,这是明朝官员一年中最长的假期,一共是十天,就是到正月二十才重新开挂印开衙,若是在这十天之中黄家那边闹起来,衙门是不开的,那袁主簿以及那些相关的人能做的事就多了,所谓做的越多,错的越多,自己便能拿到更多的把柄。
而且,元宵佳节她还有一场来自知府大人的宴要赴呢,而扬州知府这宴会的主角可正是黄家的那位小姐啊!
这黄家能在宴会之中将这事闹开来,那便是谁来,也保不住杨家,保不住袁浩等蛀虫了!
可真是赶上了一个好时候啊!
魏有之在心中再次将自己的盘算梳理了一遍,不由感叹了一句。
明日赴宴,她还是要做些准备的,她要灌醉宴上所有的人,然后乘机留在杨家搜寻证据,可是她不了解杨家,也不知明日宴上会有哪些人,酒量如何,就拿她自己来说,她是不擅饮酒的,这事还真有些让人头疼啊。
想到这,魏有之的双眉又不自觉蹙了起来。
猛地,一个多年前的画面在魏有之脑海中浮现出来。
‘兄长你怎的又喝了这么多酒。’
那年的魏家兄长,真正的魏有之年方十八,刚中了举人,被同年们拉着去了酒宴,那日二更兄长才被同年们送回家中,而那时母亲已经睡下了,开门的是还叫魏念巧的小姑娘。
与送自家兄长回来的那些兄长的同年们道过谢后,魏念巧将自家兄长扶进了屋。
‘小妹,你看兄长给你的带了什么!’
关好自家院门的魏念巧一进门就看见了一脸宠溺对着她笑的自家兄长,一时间愣住了,以至于她都没听清自家兄长说了什么。
直到自家兄长起身,将一支小巧精致的木簪送到她手上的时候魏念巧才回过神来。
‘兄长,你没喝醉啊!’
没顾上自己手中的簪子,魏念巧只是惊奇的看着眼前的毫无醉意的自家兄长。
‘怎么可能,你家阿兄我可是千杯不醉的酒中仙呢!’
听着自家兄长的话,魏念巧直接丢给他两个白眼,她都十三了,自家兄长还在这哄小孩呢。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你看这个!’
说话间,魏念巧便见自家兄长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兽皮缝制的长条袋子,这袋子鼓鼓囊囊的,在她兄长的轻晃中,似乎还能听到液体流动的声音。
‘是这个,我今日出门的时候娘给我的,娘怕我喝多误了明日温书,便给我缝了这个,让我今日赴宴的时候带着,你看,我在宴上,就这么着,酒就全都进了它里面了。’
一边说,魏有之还一边为自家妹妹比划着举杯饮酒的动作,只见她家兄长一手举杯,一手用袖掩面,借着那掩面的袖子,他正好将酒倒进了另一只袖子中的兽皮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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