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红烛鉴骨
门里一片安静,窗户都关着,光线显得很昏暗。但唐焰蓉双眼能够在黑暗中视物,一点没受影响。
地板上和家具上都积着一层细灰,各物件摆放位置也没有变化。若不是架子床上层层纱幔里隐隐显出一个人影,这房里就跟往日空着时一模一样。
注意力集中在床上人影,她凝神细听了一刻钟,发现对方呼吸声轻浅无力,比普通人还微弱。
在此期间,对方一动不动,看姿势仍处在昏迷中。
她无声跨过门槛,余光瞥见身后门闩已然断裂,断面整齐,是被凌厉掌风劈开。显然,这又是东方的杰作。
无声向前走了三步,离床只剩三步远时,她站住了,神色变得更慎重。
右手指尖摩挲着暗器囊,囊中飞蝗石随时可甩出。
上面淬的麻药足够麻倒三个成年男子了。
但床上人依然没有反应。
她果断一个跃步到床前,双手连挥快得出幻影,一下就封了床上人几大重穴。
窗外忽有啼鸣,她耳尖微动,身子一紧,确认那只是寻常山鸟才继续动作。
四周恢复寂静,她的手指终于离开了暗器囊,得以仔细端详床上的身影。
虽然,她心中早已有预估,但真看见床上静静躺着的年轻女孩,还是忍不住瞪圆了一双杏眼。
难怪,连东方都扛不住啊!
这般花容月貌,不说年轻男子了,她一个女人看了,也忍不住心生怜惜。
唯一不和谐的是,那白玉般的脸上,溅了几许血迹。
可这反倒更添一份凄美。
她盯着这张脸看了半晌,扣住对方手腕,小心运起内力探入经脉。只觉脉象细弱,经络纤柔,全无练过武功的迹象。
她稍稍放下心来,离开床边,把桌上油灯点燃,从衣袖中摸出?显影鉴,绑在左手腕上。镜缘蛇形浮雕在烛光下投射出游动的阴影。
哼,什么画皮美人都休想瞒过它的法眼!
她单手持油灯走到床边,冷冷凝视床上美人,俯下身来,左手银亮的寒铁鉴面贴着细腻颈项游走,灯影在白玉般的肌肤上泛起涟漪。
手指尖不由稍顿——这般毫无瑕疵的肌理,竟连耳后发际都不见分毫破绽。而且,丝毫闻不到鉴面遇到人皮胶会散发的苦杏味。
这女人的皮肤是天生的?
她眼睛瞪大,呼吸快了一节拍,心中只浮现出一个词”雪肤花貌”
这真让人羡慕!
把油灯轻轻放在地下,她握住纤细手腕,掌心触及的温热与她常年冰凉的指尖形成鲜明反差。
她刻意加重三分力道,昏迷的人儿肢体绵软,对此毫无反应。这下,她终于放下心,仔细打量起来。
帐中烛火忽明忽暗,洁白无瑕的手泛着莹润光泽。不像自己的手,布满细碎伤痕;
更不似自己手上那些深黄粗硬、质地如革的厚茧。
女孩手上虽也有些浅琥珀色半透明的茧痕,触感却温润如玉。
低头嗅闻指尖残留香气,她心中已经有谱了。再细细触摸女孩十指的茧纹一会儿,心中更有了论断:这女子不仅擅长书法,还精通乐器。
听说,富贵家的女孩常用最顶级的杏仁油膏软化茧皮。这真是她看到保养得最好的一双手了。
完全不像她这样行走江湖的女子,表面看着还行,却禁不起细看。
感叹一下床上女子生来好命,她迅速收起自己的哀怨,心神重新恢复冷静,双手熟练地解衣,很快就把中衣褪到腰际。
烛光在锁骨窝形成颤抖的光斑,眼前这具身体太过年轻,皮肤下的青筋走向分明未满双十。
手臂上的守宫砂,衬托出一身的冰肌雪肤。
当发现女孩腰肢比自己纤细两指时,她下意识紧了紧自己的犀角腰带……唯一的疑惑是这双脚竟没有缠足。
这可真稀奇!
有钱人家的小姐,竟没有没缠足?
眼下出身书香世家的小姐们,大都会缠足。难道,这女人只是出身富裕,但教化不严的商家?
她有些不解,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光凭这女子的容貌,对男人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就算没有什么好家世,对于他们这些江湖中人来说,也根本不用在意。更何况,这女子身份简单清白一些,对东方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她边想着,顺便搜了一下女孩身上的物件,竟发现一个捏得快烂了的煮熟鸡子。
她不由哑然失笑。
此时天气炎热,这鸡子已经有点变味了,随手清理扔进了墙角的竹编渣斗里。
检查完毕,她重新给女孩穿上衣裳,见那雪颜上沾着污血实在碍眼,便用湿润手帕轻轻拭去。
待血迹褪尽,她不由细细端详这张脸——当真是惊为天人!
指尖还残留着帕子的凉意,她回忆起先前狸儿讲的话,再回顾刚才探查到卧室门口和客房门闩的情况,脑海中还原出东方抱着女孩一路上走过的景象……
她疑惑了:这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小姐吗?
就算长得美若天仙,以东方的性格,他在顾虑什么?
这时,外面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她把被子给人盖上,再拉好了纱帐,才回了句:“可以进来了。”
一个颧骨高耸如鹰隼的老人推开门,“三娘,听狸儿说,香主让我来看看这女孩。”
唐焰蓉笑着迎上去,“廖大夫,我医术不精,就等您老来把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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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杨洁对外界完全没有感觉,不知道自己正被人细查着。
她只觉胸腔像压着千斤磨盘,每寸骨头都浸满沉重的疲惫,心神不断下沉着,慢慢沉入了无边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明明醒了,但身体却完全不听指挥,浑身连一个小指头都动不了。
难不成,自己瘫了?
正恐惧害怕着,一个陌生人的记忆像潮水般涌入她脑海。
脑袋涨得快裂开了,痛苦得想哀号,偏偏发不出一点声音,难过想昏过去,就是怎么都无法如愿……
良久,痛苦终于结束了。但是,头脑接收的信息量太大。她心神有些超载,灰蒙蒙混沌一团。
缓了好一会儿,她心神渐渐亮起来,从混沌中找到了源头,慢慢理出了头绪——这分明是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
十五年,这小女孩的生活跌宕起伏得如同一本传奇小说。
奇怪,明明是别人的生活记忆,但她仿佛被同化了一般,深切感受这女孩的悲喜苦乐,几乎分不清谁是谁了。
“哎——”她心中一声叹息,“真惨啊!”
十一岁之前,原主杨诗逸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父亲任四川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母亲也来自名门望族,外祖父曾任国子监祭酒,书房里那方“文心雕龙”的端砚,还是隆庆年间御赐之物。
父母恩爱和睦,府中清静,连一个庶出的兄弟姐妹也无。身为家中最小的女儿,上有哥哥姐姐宠着,养成副没心没肺的天真性子。
要说烦恼,顶多就是想着将来要嫁给指腹为婚的世家哥哥,担心当媳妇不如当姑娘逍遥快活。
谁知,老天爷翻脸比翻书还快。那年寒冬腊月,父亲和哥哥突然被诬陷入狱,母亲和大姐当夜悬梁自尽。
抄家那天她正好去舅舅家玩耍躲过一劫。等回家时,朱红大门已经贴上了封条,她人也被送进了教坊司,从千金小姐变成花名册上待价而沽的“罪奴”。
十一岁的小姑娘遭此大难,本想跟着家人去了,可想着牢里的父兄还没定罪,总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
那时她便已生得粉雕玉琢,眉目如画,隐约可见日后倾国倾城之姿。妓院总管看出这块好料子,当即给她改名叫“诗诗”,花大价钱请名师教她弹琵琶画画,像打磨一件稀世珍宝。
日子表面看来倒也不算太苦,只因她每天起早贪黑地勤学苦练,就不会挨打挨骂,也不用像其他罪臣之女那样马上接客。
等到十五岁及笄那年,她已经出落得美艳动人,弹首《梅花三弄》能让全城文人争相追捧,终于戴上了点翠嵌宝的花魁头冠。
锦江花船张灯结彩的那晚,本该是她拍卖初夜的盛会。可就在两天前,朋友带来的消息彻底碾碎希望——父兄的白骨早已埋在云南府瘴疠之地。
演奏《十面埋伏》的轮指还在发颤,一轮红月骤然升空,映得锦江莫名汹涌,霎时江面船摇人晃,一片混乱。
她抛下手中的琵琶,望着黑漆漆的江面轻笑一声,带着解脱一切的轻快,纵身跳进了汹涌的江水中。
之后,在小鱼谷的破茅屋里,杨洁代替花魁诗诗从这个身体里苏醒了过来。
她反复梳理记忆时,敏锐察觉到那段空白:从坠江到被救竟毫无印象。
或许原主在水中便已昏迷,唯一线索只有客栈那个离奇噩梦——但她本能地抗拒深究其中关联。
现在,当务之急是这具身体的状态:既无法动弹,又丧失五感,究竟是成了活死人,还是中了东方的奇毒?
思绪如脱缰野马,将焦虑锻成实质般的窒息。
绝望的浪潮层层堆叠,正欲吞没最后一丝清明时,稚嫩诡谲的童声陡然刺破黑暗:“别慌,你现在不能动!”
唐焰蓉摸茧小课堂
这女人右手指内侧关节皮肤稍厚,虎口处有浅淡茧纹,中指指尖与第一指节仿佛被月牙形的笔杆烙下印记,这是长期握笔形成的茧;
左手无名指与小指指腹,右手拇指外侧,掌心外侧边缘细砂似的茧子,像是按弦时形成的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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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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