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黑沉。
杨洁身子微微发颤,脸上却不得不挤出笑容,仰脸对着计先生。他身上散发的古怪味道,让她喉头不断滚动。凭借着医学生的韧性,她强压下作呕的冲动,努力保持神志清醒。
这人这恐怕要长期与尸体打交道,才能熏染出这般腐朽气息。他到底对自己有何意图?
静默不过一瞬,逼问开始了。
“这明珠,你哪得来的?”
杨洁完全没有原身的记忆。但她不敢说不知道,怕计先生认为自己糊弄他,只能抬手整理鬓发掩饰颤抖的手指,尽量用不在意的口气回道:“什么明珠,这是家里给我做首饰的珍珠。”
计先生猛地跨前一步,蓝袍翻飞间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下。
他右手将明珠举到她眼前,几乎要贴上她的鼻尖:“别把我当那三个蠢材耍!”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喷出的气息带着腐臭味。
她强忍不适,反而昂起下巴,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大一点的南海珍珠罢了,很稀罕吗?”——上辈子她在博物馆见过更大的。
耳后血蝶振翅带起细微气流,伸出的指尖转向,她故意轻蔑地拨开眼前的明珠。
惊疑不定的目光和骄傲不屑的目光碰撞一起,杨洁强撑起的气势居然占据了微弱的优势。
计先生眯眼,喉结上下滚动,把明珠再次举起问:“你家还有这种珍珠?!”语气透着点急切。
“当然!”杨洁毫不犹豫应道,偏头打量他,“莫非,你想用我做人质向我家勒索?”不等他回答,便冷哼一声呵斥:“想都别想!”
“你可知——”计先生拇指摩挲着掌中的明珠,瞄向她耳旁血蝶,意有所指慢慢说:“宝宝,最喜欢喝年轻女孩的血了。”音调降至中音区,温柔得不可思议。
杨洁却听得浑身失温,鸡皮疙瘩全起了。
眼前红光一闪,血蝶已停在了计先生的食指上。掌中明珠幽蓝冷光在血蝶翅膜上流转,将妖异的红染成暗紫色,仿佛凝固的血痂。
她紧张地吞下一口唾沫,似被这玩意吓住了,喋喋抱怨:“你别逼我啊!逼我也没用啊。家——家里不会给你珍珠的。”
计先生食指对着她喉咙一比,“他们不要你命了?”蝶翅振动频率与计先生太阳穴青筋跳动同步。
“你难道不明白——”杨洁可怜兮兮望着他,眼角余光时刻关注着他指尖的血蝶,故作无奈叹息一声,“从我被江匪抓去的那一刻,我这人就死了吗?”
“什么意思?老子半夜对着鬼在唠叨!”
计先生怒火熊熊地举起了左掌,大有立马让她变鬼的意思。
杨洁双手忙挡在身前,急声阻止他:“哎呀,别急嘛,听我解释呀!”
计先生的手掌缓缓下移,乌黑指甲却始终对准杨洁的咽喉,像毒蛇收拢身躯准备再次攻击。
他枯瘦的手指在距离她皮肤寸许处停住,微微颤抖着,仿佛在克制掐下去的冲动,忍耐地命令:“说——!”
“家族金尊玉贵地养着我,为了什么?”她见状也放下颤抖双手,赶紧自问自答,“还不是为了联姻。”
停了一下给他时间理解,便盯着他大声质问,“我这下清白名声全毁了!你说,谁还会要我?”
“我不信。别的人也就罢了,你亲生父母也不要你了?”
“我母亲早亡。继母哪管我死活。若我的存在,妨碍了她女儿的名声,那女人巴不得我去死!”杨洁越编越顺畅,“也许,这会儿家中已经报我病亡了,也说不定哦。”
“那……我留你有何用?”计先生突然伸手扣住她的下巴,冰凉的手指像铁钳般卡住她的颌骨。
杨洁瞳孔骤缩,喉间溢出一声闷哼,脖颈青筋暴起,猛地甩头挣脱铁钳般的手指。
对上她的眼神,计先生心中不禁产生了一丝疑虑:这丫头眼中竟无半分乞怜,倒像……那年雪夜反噬猎人的幼狼。她家中,真无人在意她生死了吗?
见计先生没有立刻下毒手,杨洁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内心的恐惧和愤怒,试着用最冷静的口吻质问:“东方香主,也让你杀我吗?”
她在赌。
因为“水上漂”死前大喊“东方——玉面修罗!”那般惧怕的样子。东方香主的名号既能吓退“水上漂”这等江湖人士,她赌这人的威名也能慑住眼前人。
“你怎会认识香主?!”
成功捕捉到他眼中闪过的一丝惊惧,她心中把握更大了,侃侃而言:“我自然不认识。但你手下杀‘水上漂’时提过。他应该就是你们的头了。”
计先生一听,神色缓了下来,对此不屑一顾。
他神情却充分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小丫头别太天真了。以为可以拿东方香主拿捏我。我就是杀了你,香主也不会管的。
杨洁看明白了他未说出的话,笑盈盈道:“他当然不会管你杀人了。但是,如果你要把行动中弄到的好处——这颗罕见的珍珠独吞,并为此杀人灭口的话,”话语微停,冲他变脸冷笑,“你说,他会生气吗?”
“你——胡”,胡字刚出口又硬生生咬断。
见他急于辩解,杨洁反呵呵笑了,“你可以杀我,也可以把那三人也杀了。但是纸是包不住火的。”
“除非,你们香主是个糊涂虫。”
“你说——他是吗?”
计先生头微动,但立刻止住了,指节摩挲着刀柄,腰间传来细微的咔嗒声。
窗外夜枭突然凄厉长鸣,杨洁抓住时机质问:“到时,他会怎样对你?”
那柄本该出鞘的刀,被计先生左手死死按在鞘中,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明珠幽蓝的冷光,在他微微抽搐的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杨洁这时才感到后背湿透了,被夜风一吹,竟有些发凉。
“他是怕了吧?”
“这位东方香主真是厉害!”
“暂时,我算赌赢了吧。但是,不能再刺激他了。否则,这家伙心一横直接把我灭口就惨了。”
杨洁惴惴不安地想着。
良久,计先生面色才恢复正常,把明珠揣入怀中,看向她的目光似乎平和了不少。
他转头巡视院中各处,眼光在一处停了一下。然后,蓝袍一翻,飞到不远处,用脚尖挑得地上的狗尸翻了个身。
看到那狗嘴的白沫,杨洁的心跳加快了一些。
身后传来窸窣声响,她猛地转身,只见计先生已站在正屋门槛边,正翻检着地上的尸体。他的指甲忽然陷进少年尸体的眼窝,带出粘连的血丝举到光下端详,喉间发出夜枭似的笑声。
这时,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残月还未退去。杨洁身子酸软,却只能苦笑着看他发癫。
不知,她还能不能看到红日高升呢?
“你在渔家饭里下了毒。”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计先生回到杨洁身边,高瘦身影再次挡住她光线。一句话就这么直直砸了下来。
他俯身观察她的反应。杨洁此时正疲倦欲死,只木然地点了点头。
她早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既然敢做,她便敢认。
虽然,做这事有违道德良知,但她也不是什么圣人,迫于自保做下这事,心中并不后悔。
看她敢作敢当的样子,计先生心中倒升起一些好感。“这丫头留着是个祸患……但骨子里的狠劲,倒有几分像我年轻时……”
“不过嘛,还要再看看。”
计先生这般想着,手指怜惜地抚摸着血蝶,就似在看自己孩子一样溺爱,“哼,这毒污了我家宝宝的口粮,怪不得宝宝都不想喝。”
这话一下挑动了杨洁的神经。
她用余光瞥了眼他手上血蝶,精神立马就来了,“先前,它不是吸了‘水上漂’的血吗?难道,还没吃饱?!”
注意到她惊惧的表情,计先生并没有给出明确答案,只回她一个充满恶意的诡笑,在背光的阴影下瞧着让人心颤。
他手上那张合的血蝶,猩红得真是诡异。
越看越可怕,总觉得它下一刻就会扑过来,大口吸自己的血。
杨洁知道这可能是某种心理威慑,但实在无法不上心,只能强打起精神来,紧紧关注对方的一言一行。
计先生见状,很满意地摸了摸山羊胡,走上前踢了踢少年尸体,抖着肩膀阴笑道:“你一个千金小姐,竟随身带着毒药。”
笑完他还回头赞许望着她,不知误会了什么,一脸深有同感地叹息:“这世道就是如此啊!你不对别人狠,别人就要对你狠毒了。”
杨洁受不了他一副看同道中人的模样。
这简直是对她最大的污蔑!
她咬牙解释道:“我身上没带毒药!我只是掐了一朵大青褶伞菌,挤出汁液投入饭中。这一点剂量,一般也不会致死,只会让人恶心、呕吐,腹痛罢了。”
“哦——,你还通晓药理?”
“不过是知道一点常识罢了。远远谈不上通晓。”
杨洁勉力应付着。已经熬了将近一夜了,她此时疲倦得只想躺下。这副身体可不是她前世久经熬夜锻炼的躯体,感觉真是虚弱。但是,她不可能在毒蛇身边打瞌睡,只能硬撑着。
“厨房在哪?”
杨洁随手指了东厢房。计先生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飞身而去。
一人一蝶,在眼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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