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骨肉离异

“母亲!”孟清欢惶恐的尖叫道,她忙伸出双手,按住母亲肩膀。“你怎么了?”

母亲喘嗽不止,模样十分痛苦。她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朝孟清欢略摆了摆,旋即背过身去。“没事,”她一边喘嗽,一边答道。声音嘶哑,仿若生锈的纺车。“只是被口水呛到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她又剧烈喘嗽了一阵,方才抹抹嘴,转过身来。“不过是呛着了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你看。”她的笑容依旧灿烂,一如盛夏玫瑰。孟清欢这才宽心,她伸出手,心疼的抱了抱母亲。

“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说着,她又轻咳了两声。

“哦,你不用太担心即将到来的仲季二月。告诉你,往后的日子哪怕再冷,也比不过辛卯年那个冬天。那时你年纪还小,估计没什么印象。我记得那时节,漫天皆是纷纷扬扬的飞雪,浑似阴雾,行路不得见物。风烈如割,人在外边站一会儿,脸上,手上皆是血痕。屋檐上悬挂了约莫二尺长的冰凌,坚硬无比,害的我们差点连门也推不开。花草,果蔬,圈里养的牲口尽皆冻死,甚至连三百里长的清江也冻成了冰块,害的我们当时竟连鱼虾也吃不上。”

“据说那一年,我们县里饿死,冻死的百姓不计其数。天气回暖时都是用推车载到镇子外边的郊野上瘗埋的,尸首堆积如山。而我们好容易熬到十二月,家里竟什么也没得吃了。不过好在,我们是裁缝籍出身,做衣服剩下的布匹煮烂了勉强尚能入口。怎么样?那年冬天我们尚能熬过去,今年冬天再冷,亦不足为惧。还有,你快看这些。”

她拍了拍孟清欢的肩膀,指了指地上那堆布匹。“等我把这些做成衣服卖出去后,我们就有足够的铜钱治办冬事了。到时我们先去买点腌腊的吃食存到地窖里,这样冬天就不会挨饿了。好了你看,没什么好担心的,那你先回房间安心看书好了。”她的语速比平时快了许多,有种催她上楼的意味,但心思迟钝的孟清欢并没多想。

她只顾着端详地上的布匹,旋即露出欣慰满足的笑容。母亲每次卖完衣服,总会拎着一大袋铜钱,笑容满面的回家。铜钱在袋子里碰撞晃动,叮当作响,那声音真是再悦耳不过了,宛如天籁。

“幸好我们是裁缝籍的,”她咯咯笑着打趣道。“我们做出来的布既能卖,还能吃。不过铁匠籍人家可真倒楣,遇着那样的冬天,他们腹中再饿,身子再硬朗,把铁当饭吃,总算不能够罢?”

但这回,母亲却意外的没和她一起作笑。“这并不好笑,”她的笑容忽然消失无踪,眼里空余悲伤与恐惧。“这很可怕,简直骇人听闻。”她紧张的咽了口水。“他们当年活是活下来了,但他们竟然……”她的声音颤抖的厉害,脸色重又变的苍白,也许是因为恐惧。

莫非他们果真吃铁去了?她把嘴抿的紧紧的,不敢再追问下去。她开始荒谬的想象起来,她是铁匠出身,遇着那个冬天,家里干粮尽绝。要是不想活活饿死,只好吞下锋利的铁片,坚硬的铁块,生锈的铁钉……她只这么一想,喉咙就有些难受了。

“好了,别想那么多。”母亲只沉默了片刻,旋即又露出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你还是快回楼上接着看书去罢,我还有的忙了。”这下,哪怕是迟钝的孟清欢也听出来了,她的语气急切的近乎反常,催促的意图呼之欲出。她摆摆手,回身走向纺车,把纺车吐出的几束丝线拉直,理顺,动作异常温柔,一如打理女儿的鬓发。

她见母亲又忙碌起来了,也不好多问,只得僵硬的回身离去。母亲说的对,我还只是小孩子,对大人素日操劳的一切,实在无能为力,她郁闷的低着头。我得快点长大,这样母亲才能清闲下来。她一边穿过空旷的厅堂,一边默默发誓。

忽然,只听得背后传来哗啦一声响动,似乎有人把一盆水泼在了地上。她猛的回过头,旋即惊恐的发现,母亲的脚边竟多出了一大滩血渍,殷红中带着不详的黑紫色。她的裙裾,身后堆的布匹,纺车的车轮,甚至连屏风上都是飞溅开来的血污。她的嘴角血流不止,步履蹒跚,得撑着纺车才不至于跌倒。她的脸色无法用苍白形容,只能说那不是活人该有的气色。

孟清欢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嘴里气息急促,心跳声前所未有的清晰。她咽了口水,慌忙奔了上去。四周弥漫的秽气熏的她几欲作呕,她捏住鼻子,飞步绕过那滩血污,伸出双手,扶住脚步踉跄的母亲。“妈妈,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她泣不成声的尖叫道。

她隔着盈盈泪水,只见母亲毫无生气的面容逐渐模糊,心中强烈的悲痛几乎将她整个淹没。在她怀里,母亲的躯体是多么脆弱,不堪一击,仿佛一碰就碎的陶土小人。

她把脸深深埋进母亲的肩膀,彷徨无助的抽噎起来,泪水如雨点般滚落,后背剧烈的起伏。母亲无力的再度抚摸起她的脸颊,为她拭去泪水。这时,她才注意到母亲的手。只记得小时候,母亲的手分明白如初雪,嫩如春柳,可现在竟如此枯黄,一如秋风中的落叶,上面还分布着棕黄色的斑点。透过枯薄脆弱的皮肤,纤细破碎的血管清晰可见。母亲的身体是多么脆弱,多么没有生气啊,可她竟不曾发觉,她果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母亲并没立即作答,只是虚弱的喘嗽着。她死死盯着血污良久,表情逐渐从困惑转为恐惧。最后,她耸耸肩,虚弱的笑了笑,又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看来我今儿运气着实不太好,一不小心竟把刚做好的布都弄脏了。你说,这下我们该如何是好呢?”

她听母亲如此说,才抹掉的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珍珠,止也止不住。母亲到了这时节,语气依旧悠闲随和,一如往昔。可孟清欢深知,一旦布匹污损,于她家而言,简直是灭顶之灾。她绝望的瞪着那堆布匹,尽管母亲是背朝布匹吐的,但上面仍不免溅满血渍。浅灰色的布匹一旦遇血,极难洗净,只怕这些竟都得重做了。那么多布匹,这半个月,母亲可是日日夜夜忙个不停才只做了这么点。若要重做,只怕十一月前根本无法将冬事治办完毕,何况母亲现又病成这个样子……

她绝望至极,为何上天竟要如此对待她们?不,不是上天的错,是她自己的错。母亲近来身体欠佳,那她早该带她出门看病,或请医疗治。哪怕母亲说不要紧,坚持不看大夫,她也该把她硬拖过去才是。还有父亲,他也真是的,母亲病的那么重,他哪里还有工夫心安理得的看书写字,而让这些粗活累活只让母亲一个人做啊?

母亲轻轻拨开女儿的手,摇摇晃晃的站着,喘了会儿气。“我没事,吐出来后感觉好多了。”她声音依旧虚弱,但精神的确比先前好了许多,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的吓人。“你要是早点上去就好了,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她酸涩的说道。她的面容痛苦中带着惭愧,好像做错事被父母抓到现行的孩子一样。

孟清欢先是手足无措的站了会儿,冷汗不停的从额头滑落。她转身从桌旁搬来一把木椅,放在母亲身后。“妈妈,你先坐会儿,我这就去找父亲。”

真该死,父亲偏偏这个时候出去。母亲病成这样了,他也不管管,真是的!不过,她如何才能找到父亲?找到他以后,又该如何是好?医籍人家他们只认识沈叔叔,但沈叔叔早已搬出山阳县,至于他夫人,自今年秋天与她分别后,就再没通过音信,谁知道她去了哪里……好烦啊!她到底该怎么做?先不管这么多,找到父亲再说。

母亲点点头,向她羞赧的笑了笑,随后有气无力的坐了下来。孟清欢扑上去紧紧的抱住了她,温言安抚了几句,旋即绕过屏风,迈过门槛,正要朝外面走去。

这时,她家门前的昔荣街上,忽有一大群人自北方奔了过来,沉重的脚步声中夹杂着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一阵烟尘在他们身后升起。这一干人皆披甲戴盔,手持各式各样的兵器,有刀剑,哨棍,弓弩,藤牌等。孟清欢被他们这阵仗吓到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那些人沿途经过的人家纷纷关上大门,孩子还在外面玩的就赶紧把孩子抱进去,随后他们躲在门板后或窗户后偷看。

那些军士到了她家门前就立刻分散成三队,其中一队有六个人,在她家门口围成了半个圆,背朝里间站定。他们举起兵器,竖着插在地上。六个人行动快慢一致,所以六件兵器插在地上只发出了铿的一声响动。紧接着,他们两两之间的兵器斜斜的相互交叉,形成一道栅栏。看样子他们既不打算放人进去,也不打算让人出来。其余两队则一个接一个奔趋着穿进她家南面和北面的两条小巷,他们步履一致,行动齐整,显然训练有素。她猜那些人大概是要分守她家朝南朝北的窗户前还有屋后面。

起初她吓的半死,怔怔的站在原地,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难道是她家犯了什么事,因而山阳县衙派巡检过来抄她的家?可是她家里现除了一堆染血的布匹外,就没什么值钱的物事了呀?

紧接着,她发现那些人穿戴的盔甲竟是崭新锃亮的,明显上了油。头盔下的软垫,腰带,甚至靴子都是皮革做的,上好的皮革,质地漆黑发亮,看来十分坚韧。兵器的锋刃打磨的闪闪发亮,充斥着不详的预兆。

她知道,像山阳县这样穷僻的地方,哪怕是县衙的官兵,穿戴的披挂也十分粗陋。况且若是官军来此,前方必有一排士卒擎着飘扬鲜红丝绦的旗杆。看来他们竟是私人武装,谅山阳县决无人家可以雇佣这么多兵卒,那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呢?又是来做什么的?

她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列位太爷,敢问我们家是犯了什么事么?”她紧张的问道,结果无人响应,只好焦躁的咬了咬嘴唇。“众位老爷,可以借过一下么?”

她面前的军士依旧默不作声,仿若未闻,只有最右边一个年轻点的军士回过头来,带着笑意说道,“小娘子,你的身体当然可以出来。”孟清欢闻言松了口气,因想从他们交叠的兵刃下弯腰穿过。但那个年轻的军士轻轻的晃了晃手上的弯刀,昏黄的斜阳给刀刃镀上了阴森的寒光。“但恐怕你的头不行。”说完,他轻声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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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樊玉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