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远处传来一声沉雷。那不是天响,而是边关传来的战炮之音,透过大地传至帝都,压得宫檐瓦片微颤,朱漆柱子都似要崩裂。
朱祁镇猛地起身,拎起镇纸朝殿柱狠狠砸去!
“朕养你们何用!”裂纹自蟠龙柱蜿蜒而下,如天裂地崩。众臣噤若寒蝉,魂飞魄散。
朱祁镇的怒声在奉天殿内震荡回响,犹如滚雷穿堂,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大殿高悬的鎏金宝顶仿佛都在颤抖。
他猛然起身,朱龙绣袍激荡如潮,十二旒玉冕在额前剧烈晃动,玉珠乱舞,在他面上投下一重重交错扭曲的阴影,仿佛不再是帝王,而是被愤怒与战火吞噬的修罗。
“传大同总督宋瑛,驸马都尉井源,大同总兵宋冕,左参将石亨,各领一万精兵,即刻开赴阳和!”
他一把抓起案几上的虎符,指节用力到泛白,金漆被生生扣裂,划出掌心鲜红血痕,血珠顺着掌纹滴落在朝服之上,染出一朵妖冶而讽刺的花。
“朕自幼随先帝习武演兵,岂容尔等庸才置喙!”声音穿透重重殿宇,如惊雷怒劈四座。
朝臣伏地如麦浪伏风,重重叩首,竟无一人敢吭声。王振踱步上前,笑意藏在眼角,恭敬地接过那染血虎符时,指尖微颤,却不是惊惧,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他终于可以获得兵权了,那是一个宦官多么荣耀的事!
杭令薇站在屏风之后,指尖捏紧了朱笔,却已感不到血色,她的指节发白如雪。她的目光掠过高悬御座的龙纹,却忽然如遭电击,一阵天旋地转。
阳和城外,乌云蔽日,战鼓擂天。
明军的红缨旗被烈风撕碎,士卒哀嚎被马蹄淹没;
宋冕的头颅高高挂在敌矛之上,血滴入土,双眼怒睁;
井源倒在黄土中,铠甲破碎,肠肚流满山坡;
石亨浴血苦战,险些被火箭烧穿胸膛……
“唔……”杭令薇猛地捂住唇,腥甜瞬间涌上喉口。旧疾在胸腔炸裂,仿佛有尖刀绞动五脏六腑,剧痛直逼心尖。她的背脊冷汗涔涔,三层官服被湿透。她看到王振躬身低头,却在袖下藏着微妙一笑,那笑意,如毒蛇吐信,悄然宣告她的推演应验无疑。
她摇摇欲坠地后退两步,踉跄之间,肩撞翻了鎏金香炉。
“当啷——”
炽热的香灰洒满金砖,如白雪洒棺,如骨灰覆面,她顾不得再掩饰,转身狂奔出侧门。廊下,朱红宫柱在眼前疾掠。她的指甲抠进柱面,留下五道带血的印痕,鲜明如断指遗言。
“我终究……还是阻止不了……”
汉白玉栏杆前,她终于跪倒在地,双肩剧烈起伏,仿佛整个人都被命运碾碎。夜风扑面,吹乱了她的发,冷汗与泪水交汇在颊边,她像是被什么灼烧,指节死死扣住地砖。
“呼……呼……”
远处,校场擂鼓如雷,将士铠甲撞击如潮,每一声鼓点,都像敲进她的颅骨,重锤破梦,震碎魂魄。
她抬头,望见北方天空乌云压境,一道闪电劈开浓云。
看来土木堡……终究不可避免。
烛影摇红,帐中旖旎如梦。
郭敬半敞着织金蟒袍,肥腻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镶嵌碧玉的香炉吐着袅袅青烟,将屋内的香气与脂粉混成一股令人晕眩的甜腻。他斜倚在镶螺钿的软榻上,怀中胡姬婀娜如蛇,腰肢纤细,手腕叮铃作响,伴着角铁与筚篥奏出的胡乐,仿佛风雪之外自成一座醉生梦死的温柔牢笼。
他指尖捻着一只琉璃酒盏,盏中葡萄酒猩红如血,在灯影下折出妖艳光芒,映得他那张浮肿泛光的面孔仿佛一尊失控的弥勒佛,嘴角沾着甜腻,眼神却藏着恶毒的光。
“好大人~”怀中美人娇声唤着,将一枚晶莹葡萄含入唇中,再慢慢送到他嘴边。郭敬顺势咬住她指尖,吮咂半晌,惹得女子花枝乱颤,香肩颤抖。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惊呼,打扰了郭敬的兴致,
“报——!”
一名小太监满面惊惶地掀帘闯入,未及喘息便重重跪倒在铺着波斯毯的地砖上,声音发颤:
“京里八百里加急!陛下旨意,命郭监军即刻调兵协防阳和!瓦剌太师也先亲率三万铁骑攻陷猫儿庄,我军溃败,吴浩将军战死!”
话音未落,一只描金琉璃果盘已猛地掼来,“砰”地一声砸在太监额上,鲜血与葡萄汁混成一滩湿腥,溅在那份还未展开的军报上。
“滚出去!瞎了你的狗眼,看不见爷正在‘操练’军务么?!”
郭敬骂骂咧咧地掀翻案几,酒盏打翻,藤椒混着胡姬的香汗味一并泼在地上。他不耐烦地扯过绢帛一扫,冷哼一声,随手扔进炭盆:
“哼,也先那狗东西,说好秋后才动兵......真不讲规矩。”
火焰吞没“吴浩力战而死,尸骨无存”数字时,他的目光却微微一动。
他招来心腹,蘸着洒在案几上的酒,在沙盘地图上涂涂画画:“宋瑛走白羊口,井源取紫荆关,石亨驻兵倒马岭......全都在这几线动。”他狞笑着掐住胡姬的脖子,逼她仰起头来,“去告诉也先太师,这几处让他的狼崽子避着点,别坏了老子的生意!”
心腹领命而去,袍角翻飞间,腰间一枚金灿灿的腰牌隐现:“御用监”三字熠熠生辉,那是王振亲手所赐,通行天下,免检百司。
窗外雷霆骤起,电光乍闪,映出郭敬藏于壁龛暗匣中的账本。他翻开其中一页:
“正统十三年·西山铁厂,密售瓦剌火铳三百支,得金八千两;附:女俘四人,转赠太师。”
他咂咂嘴,将一盏温好的葡萄酒泼在怀中胡姬胸前,粗糙的手掌拂过她腰间那枚残旧奴印,笑得比雷声还下作:
“接着奏乐!爷打完这仗,就带你们上草原换一个美人儿,值十匹好马,也先那老东西,最爱这口!”
香炉里火焰乍旺,酒香中多了一丝焦灼。郭敬的笑声混着雨声、雷声,在这座醉梦浮华的偏殿中久久不散,而殿外,正是国破山河、血雨将临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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