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别院。
天色将黑,后院的湖畔传来了狗吠。
暮色中月亮升初水面,一只猎犬焦急地望着水面,偶尔直接跳向湖水踏水,要么来回游两圈,直到熟悉的那张脸探出水面,它才兴奋地吼叫。
米耶大喜,“阿秭,你怎么样?”
米耶无时无刻不紧张地要死,想当初她就是无法适应深水下的恐惧,几乎被淹死,最后才被官采除名,赶了出来。水中的人儿,扬起一只手臂,“找到了。”
岸上站着另外一个佝偻的身影,她是宋繇特意请来的采女教习阿嬷,负责急训测试阿祇是否有能力胜任采女的能力。刚才,就是她丢进湖里一把玉石籽料,今日不是月圆之夜,阿祇本没觉得这有什么影响,事实上,她太乐观了,在没有照明的前提下,潜进湖里一片漆黑,半天才找到一颗玉石籽料。
米耶两眼泪水涟涟,阿秭这么辛苦,全都是为了她们秭妹,“阿秭,上来休息一下吧。”
阿祇嘴唇泛着紫色,打着颤音道:“水,水里比较暖和。”
这里是李暠的私人别院,主人不在,府里被宋繇安置地十分保密,阿祇训练这几日,没有人来打扰,包括他自己,只是阿嬷每日向他汇报。宋繇安排她以汉女尹氏的身份,自荐采女。
尹氏是凉州小族,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多亏了李瑾的桃花债,阿祇的汉人身份顺水推舟,成了独立的人选,经过试炼,过了名录,成为采玉祭祀中的九位采女之一,替换下了病弱的米耶阿姊。
历来民采的采女们中不乏汉人女子,她们大多是来西域讨生活的穷苦百姓,也有落魄的士族女子,毕竟奖励丰厚,阿祇是自由之身,有玄玉阁作保依旧要签生死状。值得开心的是这次意外之财出乎意料,没想到下水一次,相当于她作十年文书的俸禄。
米耶一脸好奇看阿祇用龟壳卜卦,但在她眼里,祖慕祇无所不能。其实,阿祇当初看到这副龟壳,纯粹想起看过的一部古书册,从书里学的占卜半吊子,给自己行了卦象,“龟有神龟、灵龟、摄龟、宝龟,这只龟壳有青髯,正所谓‘宝者何,龟?纯’,传说可逢凶化吉,实乃宝龟一枚。”她对这些曾经只在课本上读过的东西,带着难以抗拒的心情,买了后才知囊中羞涩,她是很需要足够的盘缠,才好上路。为了哄哭哭啼啼的米耶开心,也为了宋繇和李瑾等人安心,便扯了这个大话。
“等等,我好像又看到一块籽料。”
一头扎入水中的阿祇,这次闭气的时间更久,不仅岸上的米耶和努尔看着焦虑,连在远处树上的人,也开始藏不住焦躁不安。
男人的声音嘀嘀咕咕:“这么远,也不知道她练得怎样了?”
自从上次偶遇,李瑾就对拯救自己颓败人生的“恩人”有种义不容辞的热情,世间人美心善又能对上他眼缘的聪明娘子,可遇不可求。等了一会,他又急了:“怎么半天还不出水面?”
李四郎心急如焚,恨不得跳下水去将他的女人给捞出来,真不知道宋繇那个小子是怎么想的,竟同意阿祇去做采女这么危险的事情。
“胆子真大,求本郎君作保亲自采玉,还不如直接买个采女来得简单。”
转念,他又有些窃喜,阿祇采女的身份正好是他安排的老家凉州天水尹氏,舅父尹文之女,传说中与他有婚约的尹娘子。有他李瑾李元正做的保人,量那些于阗人也不会为难他的女人。
“小李管事,你在树上又气又笑的,在做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小林和努尔散步到树下,看到高高在上的小李管事看着远方的湖水傻笑。
李瑾吓了一跳,从树上跌了下来。
湖面波动,那边阿祇终于冒出了湿漉漉的头,开心地挥了挥手,手心握着的第二块籽料。
阿嬷冷言提醒,“采女要懂得敬畏,不可外露喜乐悲苦。”
阿祇收回手,抹了把脸上的水,道:“知道了。”
随即,人又入了水。
谁也没留意,在远处的灌木丛里,努尔如闪电冲脱出小林的束缚,朝灌木丛里冲了过去,一个黑影吓得撒腿就跑,努尔对猎物有契而不舍追逐的兴趣,狗吠、男人的惨叫,小林的声音,响彻了别院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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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之下,山丘荒漠。
近百人组成的驼队正连夜穿梭在偏僻的大漠戈壁,他们全部头戴兜帽脸带面具,训练有素地驱使骆驼速度飞奔,如果不是风声呼啸,可能连一点行进的动静都听不到。
一道雄鹰的鸣叫划破夜空,显得如此刺耳。
稷冷肃的声音,“家主,是二郎的信。”
雄鹰落在稷的肩上,与给阿祇传信的苍颉不同,这只鹰的身量几乎是苍颉的两倍,展翅翱翔的速度无人能比,收到木牍时那人并无喜怒,这与他之前收到苍颉送来的书信表现出的期待之情截然不同,然而这一次就着火折子读信,眉头皱起。
月白如霜,疾驰大漠中的玄羽衣首领,正是李暠。
“苍颉最近有来送信吗?”
笼在黑袍下的稷垂首:“没有。”
李暠坐在白骆驼之上神情威严,“漏网之鱼有什么动静?”
稷谨慎回答:“正在按收网的方向逃窜,会准时到于阗地界,若无意外那边可以招安。于阗那里已按主人的吩咐安排妥当,若有意外,胜算也有八成。”
玄羽衣明面身份是李家的部曲,其实是玄玉阁暗中豢养的精兵,身为李家家主兼玄玉阁阁主的李暠,从日渐示弱的大族遗孤一路走来,凭借的从来不是幸运。
李暠点着大漠舆图,说:“吕纂的追兵到了哪里?”
稷刚收到的消息,立刻回禀:“应该还在疏勒,恐怕吕纂还要被羁绊一阵。”
李暠牵紧缰绳,久未答言。
疏勒位于南、北漠的交会点,是西域的大国之一。
“疏勒东去龟兹五百里,西去突厥千里,此番收到白纯的求救信置若罔闻,显然已经投靠了突厥作靠山,疏勒王阿弥厥此人纩厉善变,吕纂那五千骑兵一路急行,突厥定救援不及。”
与虎谋皮前途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覆灭,李暠速来行事谨慎。
“吕纂可按计划行事?”
“是。”
“攻下疏勒,便能长驱直入漠南。”
李暠略微沉思,随即又对垂手肃立的属下下令,“玄羽衣,急行军。”
“得令。”稷拱手。
西域漠南疏勒地界,一支五千人的骑兵挥着“吕”字大旗,已被堵在城池之外一天一夜。疏勒国大城不过十二,养兵两千,疏勒王阿弥厥守城拒不迎战,吕纂率领的是急行军,临行前大将军嘱咐他不可冒进,只要做出围攻的架势,两日即有贵人助他破城。果不其然,一支神秘力量断了疏勒朝贡突厥可汗的稻、粟、麻、麦、铜、铁资源商队,两国联盟破解,疏勒孤立无援,在吕纂围城的第二日,闭门不开的疏勒城墙上,忽然被投掷了上百疏勒与突厥兵的人头,阿弥厥被吓得魂飞魄散,突厥保护伞没了,立刻开城投降。
五千骑兵不战而胜。
姑墨、尉头、莎车、皮山等西域小国,听闻征西军狠辣手段,纷纷送出和书,三十六国已降□□。吕纂出师势如破竹,暗中的神秘力量正是玄羽衣,他们人数数量不详,神出鬼没,但在吕光看来,他们不过是江湖中人,商人部曲,不足以撼动天下。
话说当日,吕纂带兵五千追击那些雇佣军和部落散兵,收到吕光密令:天王有诏,征西军回朝,吕纂吾儿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已遣军师助之,恭命其军令,不可犯矣。吕纂收到密令,颇为不服,凭什么让他听一个不知哪来的军师的令。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位神秘军师,竟是父亲看中的玄玉阁主——李玄盛。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吕光与李暠都是聪明人,他们一个有兵一个有钱,何况李氏家族根基在陇西郡,大秦治下。软肋在手,与其相争不如合作。他派段业前去笼络李暠,没想到一拍即合。
玄羽衣行踪不定,李暠答应协助征西军平定西域,换商队大漠行走自由。彼时,双方利益不冲突,吕光接受了玄玉阁的投诚,有李暠的暗中相助,吕纂的五千铁骑,长驱直入漠南,除了在疏勒遇到些麻烦外,只途经皮山境内时,遭遇狯胡王偷袭,人马并无损失,却丢了些粮草。说起狯胡王星夜,就是当初龟兹王白纯重金贿赂来的援兵之一,三十万胡人围剿龟兹未果,星夜狡猾地先逃亡漠南,吕纂被吕光授为先锋,剿灭残军,一统西域。
早在龟兹混战后,吕光在漠北根基已稳。谁知,大秦天王苻坚的八百里诏书,直达龟兹。吕光一把将诏书扔给段业,怒道:“主上就不该任命他那个弟弟苻融为帅,淝水之战大败,八十万大军,竟然打不过东晋姓谢的文臣带的区区八万人马。”
段业身为参军,在苦寒风沙中征战一年,自是懂得吕光的怒气。
“大将军即将一统西域,创下昔日汉武不世之功,大秦主上当以大将军国师待之,怎受他人驱使。”
诏书有大秦天王苻坚之印,吕光不敢违抗,但仍不忿,创下不世之功如何?国师又何如?不还是轻易被调去符融那厮当救兵,然而这话他是说不出口的,只问段业:“参军如何看?”
段业捋着胡子踌躇犹豫,“八百里急诏,既已送至龟兹,抗旨怕不好交代。”
吕光缓和口气,似诚心一问:“可有良策?”
段业见吕光面无急色,知他早有盘算,便顺着吕光的意道:“大将军大业将成,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主上虽然急召援兵,却未可知征西军将士伤亡情况,吕纂将军率五千铁骑未归,不如就留在西域……”
吕光不置可否,“竖子恐怕难当大用。”
段业自信推荐:“吕纂将军定是无虞,昨夜我占得一卦,将军将得吉人相助,利西方。”
吕光眼中精光闪过,与段业默契一笑,他们同样想到了所谓“吉人”,于是便有了这几日吕纂的“天降军师”。吕光的军权原本不大,大秦南下主力折失殆尽,朝中必定大乱,中原恐怕已是血雨腥风。吕光扶持好龟兹傀儡新王,花了几日安排好一切后,立刻率领大军班师。他的队伍里,除了多了无数西域宝藏外,还多带走一人,那便是苻坚心心念念的,鸠摩罗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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