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岁替她整理好披风,扯着绳带绑了个结。
“母后,不必为儿臣做到那样的地步。”凌青岁垂下头,很是歉疚地说。
皇后想起那时窗外的闷响,她眉心一拧,倏尔又展开,一下便懂了,她抬眼看向凌青岁,“岁儿,那时窗外的是你?”
凌青岁沉默了半晌,始终不敢正眼看他的母亲,低着头,视线落在皇后的衣角上,想着那里曾被脏人的手碰过,心里就又是愤慨,又是心疼,又是纠结,又是愧疚。
他默默点头,从喉间闷哼出一声,“嗯。”
皇后登时明白他如今这副丢魂的模样是怎么回事了。
她轻叹口气,无奈地道:“岁儿,那不光是你的活路,更是母后的活路。”
“所以,岁儿不要有太大的负担,这都是母后一人的决定。”
-
四方殿门前锣鼓喧天,之前不见了的侍卫重新守在了门前,宛若从没离开过一般。
谢寒生昏昏沉沉地睁开眼,视线一片模糊,他脑后一阵钝痛,还有,下面也是……
“道长,道长,快些醒醒。”薄纱美人捏着嗓子的娇柔声音在一旁响起。
谢寒生感受到自己不断地被推搡,他有些恼,抬手想要揉揉痛处,手伸到半空,却不知是放到下面好,还是放到上面好。
旁边又还有个女人,如此捂来捂去的,会不会叫她觉得自己不行。
谢寒生糟心得很,叹口气,手直接垂下去落回地上,哪都没捂,他不耐烦地道:“闭嘴,嚷嚷个屁啊。”
薄纱美人不再叫他,手也收了回去,“道长若是不喜欢,奴家不叫了就是,只是门外似乎来人了,奴家也不知道要不要紧,就想问道长一句,若是等会门外叫的急了,奴家能不能去替你开门。”
来人了?
谢寒生一下子睁开眼睛蹦起。
看着自己半·裸的身体,再看看一旁用纱裙盖着遮掩身体的美人,听着门口锣鼓一声高过一声,谢寒生慌了。
他急忙将自己的道袍穿好,发觉旁边的女人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急吼吼地同她说,“怎么,弄完了还要我来帮你穿上衣服吗?手和脚不都在呢吗,不会自己穿好衣服,难道要等着外面的人冲进来将你看个遍是吗,呸,真是个不值钱的贱胚子骚·货。”
薄纱美人听完佯做委屈,慢悠悠地展开身上的纱裙,整理好准备穿上身。
其间不自觉露出雪·乳·白肤,看得谢寒生动作一顿,眼睛又是一红,流出渴求的**。
谢寒生整理自己的动作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门外,心里那团火始终压不下去,没犹豫太久,他俯身捏了捏美人的肩,抱着她起身,往里屋跑,一边跑一边说,“美人,我的好美人,贫道去做个法,等会就来好好疼你,美人躲好了等一等,一定要等我回来啊。”
薄纱美人娇滴滴地从了,笑着应答,“好,那道长可要早些回来。”
谢寒生第一次尝这样的滋味,心想若是得道也不过如此。
他上前用力亲了一下薄纱美人的脸颊,如此像是得到了很大的慰藉,气息也急了,他一边替自己整理衣裳,一边笑着道:“好,好,我一定早些。”
说完,他转身跑走,也没想那美人怎么一点脾气都没有,任他骂又任他哄。只当她是个从窑里出来的贱骨头,再或者,就是那皇后给的钱多,这美人才这样的听话任人摆布。
谢寒生拿起自己的拂尘,平稳了一会气息,郑重捏起三张命格纸,恢复了早日面向众人的端正模样,打开了门。
薄纱美人看到他出去了,又等了一会,披上衣服,脚尖点地,跑到神台边,跪下去摸了一下神台的边沿,找出皇后刚刚藏起的药瓶,打开,将猩红药粉倒在指尖,而后揉着抹开,将它们挤到指甲缝里,与指甲面上那层蔻丹的颜色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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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的佳肴酒酿已经尽数撤了去,门外又摆起了香炉,香烛的烟味不一会便窜了进来,凌青岁跪坐着,嗅着味道,胃里一阵翻滚,让他想要作呕。
凌青岁尽力地忍住了,可是看到门前拿着拂尘的身影,凌青岁胃里又是一阵更厉害的翻滚。
恶心。
凌青岁余光瞥向那个道貌岸然的谢寒生,如若此时换个地方,凌青岁眼里的憎恶绝对能将谢寒生活活剥掉一层皮。
只是现在不行,他还端坐于此,那谢寒生还掌着他母后尽心竭力为他改写的命。
凌青岁低下头,拳头握紧了。
那谢寒生又挥着拂尘装神弄鬼地跳了好一会。
凌青岁再没拿早晨那种景仰的目光看他,视线垂下,只看面前这一小块地。
不过也是,那个穿着道袍的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分明是鬼怪在抖着自己的戏服,哗众取宠。
移开视线反倒叫眼前清净,养身养心。
谢寒生跳完,从怀中捏出三张纸,恭敬呈上。
皇上接了看过,凌青岁不用多想,就知道那太子之定然还是稳稳地在他身上的。
果不其然,皇上大笑,“太子之命甚好,太子之命甚好啊!哈哈哈哈哈哈!”
凌青岁闻言立即换了副表情,脸上带上笑意,朝上座拱手行礼。
皇上一拍大腿,“皇儿快请起,皇儿快请起。”
说完,皇上还不忘替凌青岁前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做出解释,“前段时间太子受伤,邪祟入体,于是才不理朝政,今日一看一算,看来命格是没有错的,还望皇儿早日从伤中走出,担起身上的责任才是啊。”
凌青岁略一迟疑,看了一眼旁边的皇后,见她期盼的目光,凌青岁笑笑,“是,父皇。”
说完凌青岁垂首,低下头后,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阴霾,只一瞬便过去了,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丝阴霾俨然已经重新掩藏好。
台下众人纷纷起身欲道贺。
一旁的少轩最先将道贺送到他跟前,“皇兄,我就说了,你的命格是顶好的。”
好几个大臣笑道,“是啊是啊,有太子这样的命格,我大宁国运从此便无忧了啊。”
“天降祥瑞,大宁昌盛繁荣啊!”
“恭贺皇上,恭贺太子啊!”
……
好吵。
凌青岁在心里嚎叫着,面上依旧得体的应付各位大臣,“多谢,多谢。”
只是若按照他的本心,此刻他就应该如从前那般装疯卖傻了,说什么人什么的时候,性是善的来着?
说什么这太子之位叫我喘不过气,就要活不了了。
可是他可以吗?
他怎么可以?
他怎么能拿他母亲费劲换来的命开玩笑?
他们恭贺的,何止是他顶上的太子之位,更是他和他母亲的活路。
可是他又该怎么办,如今他顾得了他和他母后的一时安宁,便要拿他们,这些跪在他身前的臣子,拿上座的父皇母后的命开玩笑吗?
那个梦里,可是血流成河啊……
旁边的恭贺声快要将他淹没,他尽力应付着,心里却已经被撕裂了。
谁,有谁能来告诉他,告诉他如今他该怎么办,该怎么做啊?
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来救他,来救他的亲族,来救他的国?
凌青岁视线突然找到了落脚的地方,隔着人群,他与凌重桦对视。
凌重桦一袭与他相似的白道袍,立于一众玄色道袍中,很是显眼。
他没有立即向凌青岁抱拳恭贺,静静地看了他几眼。
凌青岁刚开口想要叫他。
其实那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他,总觉得这时候,跟他串通过的皇兄,那唯一一个不出声恭贺他的人,或许能给他指一条路出来。
可下一秒……
凌重桦嘴边勾起淡淡的笑意,“恭喜太子殿下!”
他与众人众臣一般,都弯下了腰,在敬他这名不副实的命。
——
凌青岁刚要探出海面的心一下子坠入海底深处,到嘴边的“大哥”忽而一变,“多谢多谢。”
“多谢。”
……
-
回到太子殿,凌青岁坐在桌边依旧笑着,尽管旁边已经没有人再来道贺了。
他的眼神空洞洞的,嘴边虽然挂着笑,但看着,总觉得他这个人不像是在笑着的,分明呆板木楞。似乎下一秒有人走上来与他答话,他又要拱手“多谢多谢”地道回去。
又柳和也竹看着怕极了,她们不知道她们好好的太子殿下是怎么了。今日得到的,难道不是值得开心的好消息吗?
可是这么一想也不对,她们的太子殿下分明就在……笑着?
看着那笑,这么想好似更不对了。
两人面面相觑,端着盥漱工具贴在门边站着。
年奴推门进来,两人好似找着救星,立马凑过去,一边站一个。
年奴不解,问,“怎么了?”
又柳踮起脚尖,年奴立马将头侧向她那边听她说话,又柳道:“年奴,今日席上发生了什么,殿下回来怎会这样?”
若是换成别的宴席,年奴或许还能说上几句,但今日宴席特殊,他们这些奴仆根本无法入席,只御膳房的人能进去布菜。
而且那些御膳房进去布菜的,听说提前了三天熏香,说是要将身上的奴仆气掩盖掉,让四方通灵。
年奴摇头。
在凌青岁打着更衣的名号出来的时候,他神情还是正常的,虽说从四方殿回来以后有些木楞,但也不至于如此。
但如今……
年奴同又柳也竹说,“你们将这些放下,就先回去歇息吧,这里留着我伺候就好。”
也竹默默点了点头,“那年奴今夜你将殿下照顾好,明日我起早,来预备着为他做醉蟹。”
又柳:“只盼着醉蟹能将殿下的魂唤一点回来了。”
也竹:“那再加上牛乳茶和豌豆黄一起吧,叫它们一齐唤。”
两人说着放下盥漱工具,推门走出去。
年奴送她们离开,看着清空了的殿宇,走向呆坐着的凌青岁,“殿下?”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凌青岁缓缓转过头看他,嘴角向一旁扯了扯,本来呆板的笑显得有些凉薄,似是在嘲讽自己。
“殿下是累了吗?”年奴看着他如今的模样很是不忍,“若是累了,便歇下吧。今日已经过去了。”
凌青岁没有回答年奴的话,他盯着年奴看,良久,他干燥起皮的嘴唇一张一合,
“酒。”
“阿年……我想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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