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瞧瞧被他包裹严实的左脚,皇后听闻过那日太子不管不顾跑向外面的事情,也派人去占星台过询问国师。
国师跟凌青岁统一了口供,对外是一个说辞——都说未曾见过对方,国师忙着占星,太子忙着透气,谁也没遇见谁。
但夜里光脚奔跑这种事发生在凌青岁身上,已经很是不寻常了,不寻常地有些疯魔。
有夜半当差撞见太子夜奔的宫女太监借此编排,故事越传越离奇。
不过没人怪他不务正业,反而开始同情起他来,都说当今太子一代治世之才,一朝被鬼怪附体,不学无术了。
大宁极其看重鬼神之说,巫祝占卜师等人,在大宁享有很高的地位。
于是第一场法事主要是给凌青岁的脚做的。
因为他亲爱的母后,大宁尊贵的皇后娘娘认为,邪祟一定是从破裂的伤口进入的。凌青岁的伤口在脚,重点自然是脚。
那日他的脚被纹饰繁复精美的布匹吊起,他只能靠在凭几上,剩余那只健全的腿盘起。
一堆穿着繁重服饰,头顶插着光鲜漂亮羽翎,脸上涂画了神秘图案的巫祝对着他的脚,又是“嘛哩呜哩”地低声吟诵,又是翻白眼跳大神的,有没有起到驱邪的作用,凌青岁是不知道,但他知道,这番折腾下来腿很酸,人很困,屁股很疼。
所以凌青岁学聪明了,害怕自己那刚好不久的腿再遭苦,他取下了厚厚围着的纱布,开始同从前一样正常行走。
皇后和皇上一见,大喜,重赏了那群巫祝。
不过他们没高兴多久,又开始发愁了。
因为凌青岁还是不理朝政,不顾学业,面对朝臣的追责甚至上了奏折,自请卸任太子之位。
皇上当然没给这份奏折批阅答复,一直压着。
于是凌青岁锲而不舍地自请,皇上锲而不舍地装瞎。
终于皇后看不过去了,请来巫祝给他做了第二场法事。
这次她认为,上次的邪祟没有清理干净,到了凌青岁的脑袋里了。
这回凌青岁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身边的巫祝换了一群,服饰与上一群不是很像,这回的巫祝,身着黑袍,头顶银冠,项戴银圈,在他周围晃荡,银器摇晃作响,声音悦耳动听。
整场法事做下来,凌青岁的感觉是,比上回的可观性更强些,也更舒服些。
皇后和皇上等着凌青岁身上发生的奇迹,但是等啊等啊,毫无起效。
唯一变化的,就只有不再呈递上来的奏折,还有一张开始说浑话的嘴。
每每皇后去瞧凌青岁,凌青岁便“咿呀”,“啊呀”地喊叫,“母后,我的好娘亲,我当真没法念书做太子了。”
“我一想到我要做太子,这喉管不知怎得好像就变细了,儿臣就有些喘不过气了。”说到尽兴之处,他便开始拼命地咳,咳得满脸通红,咳得俯身下去弯了腰,眼见着就要咳倒在地,皇后才松口哄他,“行,我们不当了,什么大宁太子,我们青岁不当了。”
凌青岁每次这么演,皇后每次也是这么哄。
演来演去,哄来哄去。凌青岁的话术从喉管变细到夙夜难寐,再到心口绞痛,食难下咽,皇后的话术依旧如此,“行,我们不当了,什么大宁太子,我们青岁不当了。”
而废太子的圣旨连个片影都见不着。
于是皇后忧心之下,凌青岁迎来了他的第三场法事。
这回法事做的是全身,皇后娘娘认为,邪祟歹毒,无孔不入,已经密密麻麻遍布凌青岁全身了。
巫祝听完也是好愤慨,端着法器誓要替凌青岁将邪祟捉拿干净。
于是这回的法事,是个巫祝大混杂,穿着各色衣袍的巫祝塞满了他的太子殿,他依旧坐在蒲团之上,迎接着跳大神,翻白眼,念咒语,低声吟唱,画符贴咒的轮番上演。
好不容易两个时辰过去,他们终于跳累停下来,凌青岁却早已坐麻了。
这场法事一结束,他攀着门沿冲出太子殿,去到他母后的宫里,在他父皇和母后的见证下,端起茶盏,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双目呆滞,望着前方。
皇上和皇后正在用膳,见状手里的筷子一停,双双扭头,四眼瞪大了看向他。
凌青岁余光瞥到他们的视线,捏着茶盏的指头一松,茶盏叮当落地滚到一旁,而他双手反扣扼住咽喉,“父皇,母后,儿臣,儿臣,不行了,实在……实在做不了这大宁的太子了。喝口水,水都能被呛着,实在,实在是难当大宁太子,为父皇……母后分忧啊。”
皇上从前还没见凌青岁这么舞到他面前来,一时间被吓住,手里的筷子放下,挥手招来旁边的太监,想要传太医。
可皇后冷静地出奇,见凌青岁说完没了下文,双手扶在脖颈处依旧在抖,她重新动了筷子,指指正中央的那碟菜,“闹完了就过来,今儿有你最爱的醉蟹。”
太监刚才行至皇上跟前,等候发令,皇上听完皇后这番话,又看了看自家的皇子。
凌青岁见掀不起风浪,果然不装了,双手垂放下去,很是气馁的样子。
他稳住身形朝两人行礼,叫过“父皇,母后,儿臣来给你们请安了”,就走到桌旁。
皇后叫来贴身侍女崔令给太子添了副碗筷,凌青岁坐下。
皇上看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愣愣问了句,“岁儿,这是……好了?”
皇后替他答话,“皇儿这不是前段时间伤了脚,邪祟作怪,未曾好全呢,需得我们做家长的,时不时威吓一下。”
皇上懵然点头。
一顿饭结束,凌青岁陪皇上皇后说了说话,就自行离开了。
皇上看着凌青岁远去的背影,面色沉重,“也是青岁刚刚在,朕不好开口说。青岁这阵子性情大变,不愿上朝也不愿念书,整个人都不似从前那般上进了。请了这么多场法事还是不见好,不知当初我儿尊贵无比,是一统天下,让大宁国运昌盛的帝王之才的预言,是否有了变数。”
说完皇上起身欲离开,“需得请国师再来替朕算算了,毕竟事关大宁的未来,马虎不得。”
“不过这事也不急,皇后,”皇上转身看她,“这阵子你还是多在青岁身上费些心思,叫他快快好起来才是,皇儿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皇后神色微动,笑意挂在嘴边,看上去是恭敬和顺,垂下的眸里,却尽是防备的精光,她答道:“是,臣妾一定会好好照看岁儿,教他早日振奋起来,替皇上分忧。”
皇上闻言甚是满意,“那朕先走了。”
皇后起身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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