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岁听到声音有些诧异,他抬起头往前看,眼睛一亮。
凌重桦站在门外,见他看过来,扬起笑脸,“青岁,这是要去哪?”
“不知大哥能否耽误你一点时间?”
凌青岁往前跨了一大步,握住凌重桦的手臂,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他激动地有些哽咽,“皇,皇兄……你怎么来了?”
“是宫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还是,还是你的差事?”
“还有未解决的的吗,还需要借银子吗?”
凌重桦反握住凌青岁的手,轻拍两下,“宫里倒是没什么动静。”
“只是……”凌重桦的表情有些窘迫,“确实,我确实还需要些银两。”
“我听说父皇拨给你的银两数额,那分明是足够的啊,怎么如今,要你一次一次地来同我借?”凌青岁不解,他又问,“那你向父皇说过没有,说外头的价格高的出奇,叫他给你派人,助你查案?”
凌重桦摇摇头,表情很是凝重,“这件事……”
“你听到的是一回事,可实际拨下来的银两,要比从前少很多。”
“我怀疑过,是不是父皇故意纵容下面的人克扣银两。”
“但前不久梁硕大人在殿上参了我一本,说我携带大量银两出宫,却迟迟没有采买的动静,疑心我的意图。父皇听了很是生气,责骂了我,但我听父皇的话,发觉他似乎并不清楚其中事由。所以我猜想,应该是有人从中作乱。”
“而作乱的人,想必就是筹谋了所有一切的人。”凌重桦顿了顿,“能做出这样手笔的,想来在朝中势力已然不小,我们很难动他。我怕我再说之前的银两不够,那人便要派人上前来做伪证,空口白牙污蔑我滥用公款。”
凌重桦似讽刺地轻笑一声,“那人不光势力不小,胆子也大的很,明晃晃做出这样的举动,全然不怕露馅,更不怕父皇查清事由以后的降罪。我现在只怕啊,他已经有了谋反的财力兵力,只等我们一个不小心出错,他好寻到借口出兵,推翻旧·制,建立新朝……”
“有了出兵的理由,那可就是正义之师了啊……”
凌重桦点拨到这个份上,凌青岁一瞬想明白了很多,他忍不住浑身一激灵,目光略微涣散,他的双唇嗫嚅着,拈着一个名字,“梁硕,梁硕……”
“又是梁硕……”
“又是梁硕!”凌青岁的语气愈来愈坚定,目光愤愤地握起拳头。
“梁硕……他,他还犯了什么事?”凌重桦闻言察觉到什么,抓住凌青岁的胳膊,问他,“他可是也给你使绊子了?”
凌青岁看向凌重桦,细细将一切都说了一遍。
凌重桦也气愤的不行,心中的重量愈发沉了,“他……竟然已经这般嚣张了吗?”
“我之前还怀疑,梁硕是不是被人指挥着当棋子了,毕竟为了我采买一事出头,实在是没有必要,这般莽撞,只会引来旁人的关注,引起上位者的提防。”
“如今……呵,真是我小看他了,谋反这种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游戏,也应付得这般无所顾忌。”
凌重桦用力一甩衣袖。
衣袖甩起又落下,直到声音平息。
“那皇兄……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凌重桦问。
凌重桦愤然的表情一滞,低下头去,“你觉得父皇知道梁硕如今的举动吗?”
凌青岁怔愣一瞬,明白了什么,低头笑了一下,“或许是有一件两件不知道的。只是如今你我都能看出来的事情,父皇如何看不到?父皇都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青岁,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可笑得很?有了全天下最尊贵体面的身份,居然也走到了如履薄冰这一步。”
凌重桦话音一落,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凌青岁抬眼看向门外的空旷,眨了眨眼,他想张嘴回答,却也觉得没什么必要,答案坦然摆明在两人之间。
长久的停顿过后,凌青岁扯扯嘴角,强硬地换了个话题,
“皇兄,萧容呢?”凌青岁问。
“他不是一贯跟着你的,你去哪,他就去哪,今日怎么不见他?”
还有以往每次讲到言辞激愤的地方,萧容就少不得要跟着讲几句,今日少了他,倒觉得哪里怪怪的。
凌重桦的表情有片刻的不自然,他垂下眼,低下头,“今日……今日我给他派了别的差事。”
凌青岁将凌重桦的表情收入眼中,想起自己从前听闻的传言,凌青岁小心凑过去,微微低头弯腰,伏在他的身侧,压低声音试探着问,“皇兄,今日正好萧容不在,我便忍不住想问问,之前宫里传的……”
“萧容,他不会是对你……”
凌青岁微妙的留了个钩子,还换了个主角。
“不是。”凌重桦的脸色骤然大变,他严肃地反驳,背过身去走到桌边坐下,一拳握起来,搭在桌上。
凌青岁仿佛在凌重桦身上看到了明晃晃的几个字。
——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些不太正经的陈年旧事涌入脑海,凌青岁改换了之前苦巴巴的表情。
屋内因为前一个话题积攒下来的沉重,也在此刻被驱散了不少。
凌青岁走到凌重桦对侧坐下,陪他一起。
余光看到凌青岁的靠近,凌重桦将头往外侧撇过去,似乎在尽力隐藏自己的情绪。
凌青岁觉察了,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说起凌重桦和萧容……
从前宫里有过他俩是断袖的谣言。
之所以是谣言,就是传得烈,但从未被证实的事情。
而这个谣言的来头,来源于凌重桦宫里的一个小宫女。
她在某次夜晚当值时,粗心走近遣退了宫女太监的寝殿外,无意透过窗子,看到两道交叠的身影。
一道身影着宽袍,一道身影着劲装。
劲装坐在椅子上,宽袍站在他两·腿之间。
影子摇晃之间,宽袍捧起了劲装的脸,缓慢低下头去。
一切的氤氲暧昧在此刻哄然蒸起,全部落入宫女的眼中。
屋内柔软两唇相触的那一瞬,宫女手里的灯笼一下掉地,火舌将灯笼的纸皮竹架吞噬,火势一下变大,接着,石子路旁的野草愈烧愈烈。
宫女尖叫着跑走,而自那晚过后,宫里便起了这样的谣言。
那段时间凌青岁观察过,他发现自己皇兄的神色,确实会在听到诸如此类的言论之后大变,他心中起过疑惑,但他觉得他不该这样想自己的皇兄。
但现如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件事情这么感兴趣。
他比从前更加细致地观察皇兄的表情,甚至不住地,故意将这件事情摆上台面。
“行了,我要走了。”冷静坐了一会,凌重桦慢慢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出的差错,双手交替着拍了拍袖袍,耳尖爬上一小簇不易察觉的绯红,头偏向凌青岁那边,眼睛却不抬起来看他。
凌青岁在那瞬间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他抿唇点头,“好。”
“皇兄,我送你出去。”
“不必了。”凌重桦推脱着站起来。
凌青岁紧随其后,“其实也就是顺路,我得去对面看看。”
“看什么?”凌重桦回头瞪了凌青岁一眼,一脸不信,觉着凌青岁就是为了送他才跟着出来的。
凌青岁的头歪向一边,欠揍地笑笑,“我自有我的看法,皇兄何必问这么清楚?”
“究竟是什么不能说?”
“其实不说你也知道。”
凌重桦的耳朵更红了。
凌青岁看在眼里,笑得愈发张扬。
凌重桦有些气急败坏,他双手搭上凌青岁的肩膀,一使劲将他往回推。
凌青岁晓得惹到他的皇兄了,他双手举起来,做投降状,开口求饶,“行了行了,皇兄我没有同你客气,我真的要去看人。”
“谁?”
“也竹。”提起这个名字,凌青岁的笑容很快收敛了。
之前交代梁硕罪责时,凌青岁并没有向凌重桦提起这件事。所以凌重桦并不知道这一段的惨烈。
但凌重桦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他稍稍回忆了一会,脑海中出现一个总是乖巧温婉的面容,凌重桦眉心微蹙,“她……”
“她怎么了,要劳动你去看她?”
“也竹,她下午跟着我去郊外了,有人追杀我们……”凌青岁说到这里便停了。
他的脸色很快白了,身下双腿似乎也有些颤抖发软。
这就是之前凌青岁不愿向凌重桦提起这件事的缘由。
他目前还是没法好好地将那一切说出来。
因为一想起那里的厮杀,凌青岁便会想起黑衣人踢在他膝窝的力度,想起他阴恻恻地在他耳边咬牙切齿说的“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他会想起黑衣人的冷血,还有也竹胸前止不住的泊泊鲜血。
醒来之后,那黑衣人在他心中一直是根刺。
除此之外,凌青岁之前还有别的顾虑,他总觉着,那黑衣人与之前梦境告诉他的灭国一事脱不了干系。他必定也是谋乱一党中具有足金足量重量的大人物。
之前他不愿意同凌重桦提起,是不想叫他跟他一起担心。
但眼见凌重桦心里也有疑惑,便也没有那么多好隐瞒的了。
“她,追杀?”凌重桦转身回来站定,问凌青岁,“这件事你方才为什么不同我说?”
凌青岁沉默不语,径直往前走,越过了凌重桦,凌青岁才淡然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好提的。”
“不过都是梁硕一党。”
凌青岁逃避着追问,凌重桦却愈发放心不下,他知道这是凌青岁的搪塞之辞,也知道他再问下去,凌青岁也不会给他答案,凌重桦安静地跟在凌青岁身后,跟着他往最边沿的那个房间走去。
站在门前一步远的地方,凌青岁停下了。
他没有即刻伸手去推门,站在原地深深吸了口气,才缓缓抬起手。
只是他的手还未触及到门边,那门便从里面推开了。
危宥年从里面走出来,见凌青岁来了,有些意外。
“殿下……”
凌青岁心中忐忑,他目中带着些企盼祈求,“里面怎么样了?”
“也竹……也竹现在还好吗?”
“脱离危险了吗?”
危宥年对上凌青岁的目光,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不忍说出答案,视线下垂,摇摇头。
凌青岁心中似有巨石坠地,“轰”地一声,摧枯拉朽,耳边塞满了蜂鸣音,吹拉起长长的号角,像悲乐,像哭泣。
凌青岁看向房内,从危宥年身边走进去。
凌重桦立即抬腿跟上。
屋内很安静,很祥和。
之前叫来的大夫已经走了,里面如今只安静剩下也竹和又柳两人。
也竹身下的床单被她的血染红了一大片。
又柳瘫坐在地上,两膝曲起贴于身前,背抵在床边。
她的目光呆滞死寂,左手摊开垂在地上,手心朝上,掌心里捧着一张纸片。
凌青岁上前走了一小步,看清了也竹苍白的脸,便再挪不动步子。
又柳的视线呆呆挪到凌青岁身上,虽说她现在脸上没有泪痕。但她之前想必哭了很久,一向白皙的脸上有些红肿,嘴唇边起了些干皮,她平静对他说,“殿下,也竹走了。”
“我再也没有也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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