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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青岁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那些久远而又模糊的记忆莽撞地闯进来。
……
一个天气晴朗的午后,太阳高悬于空中。
河水清澈见底,游满了鱼儿。
大哥站在岸边,笑着看他。
他们几个人在水中扑腾,扬起了一片又一片水花,水珠被阳光照射之后金灿灿的。
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抓上来一条鱼。
后来那条鱼被端上饭桌时洒满了辣椒,大哥尝过一口就被辣的不停喝水,再也不动筷了。
于是他贪嘴地将余下的全部吃光,没过多久,他的腹部便有些隐隐的疼痛。
慢慢地,他痛得越来越厉害,身上的衣服逐渐湿了。
后来的记忆碎片更加散乱。
漆黑的暴雨天……
如豆粒砸在身上那般疼痛的雨点……
小而温暖的怀抱……
凌青岁的呼吸愈发急促,像是被口腔鼻腔被塞满了雨水,叫他喘不过气。
“娘亲!”凌青岁猛地倒抽一口气,睁开眼睛。
“殿下。”危宥年察觉到动静即刻上前来。
“太医。”
“诶。”
听到那道声音,凌青岁怔愣住,他抬头看向旁侧。
黄色龙袍下摆进入他的视野。
皇上:“给太子看看。”
凌青岁目光逐渐上寻,确定了来人是他父皇,他两手撑起上半身,预备起身行礼。
皇上发觉了,看着他,抬手向下压了压,“不必多礼,太子,先叫太医帮你看看。”
凌青岁心里着急,张嘴又要说些什么。
“不急,有事可以慢慢说。等太医看过了,朕在旁侧听你说完。”
得了这句回应,凌青岁才消停地趴下去,伸出手让太医诊脉。
太医诊脉时,凌青岁耷拉着眼皮,下巴搁在软枕上思索,余光时不时瞥向一旁。
今日他父皇的态度跟昨日好像有些不同了,也不像前几日那样,躲着他避着他,对他上奏的事情不作回应,反而到他的寝殿里来看望他。
这是……
“太子殿下的高热已经退去了。好在现下天也冷了,背上的伤不易发炎,只好生卧床静养几日便可。”太医起身收拾东西,又撩开了被褥看了看凌青岁背上的伤口,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粉,递给危宥年,“近来还需按时给殿下换药,饮食方面当以清淡为宜。”
危宥年点头,应了一声,“是。”
“退下吧。”皇上吩咐。
随即宫内的伺候的宫女跟着太监一起去到了外面。
屋内一下只剩下了危宥年皇上和凌青岁。
凌青岁看了看眼下的局面,对危宥年道:“你也先下去,我……本宫与父皇说说话。”
危宥年心领神会,低下头退到外面去。
出去时,他带上了门,将门边窗边守着的人赶远了。
见人都走了,皇上缓步走到凌青岁跟前,坐到他的床榻之上。
凌青岁愣了一下,随即挪动着往床里面移了些位置。
忽而肩头多出一道重量。
他小心去看,发觉是皇上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见凌青岁看过来,皇上抬手拍了拍,动作轻柔。
这样的亲昵有些陌生,凌青岁顿时僵住了。
“青岁。”皇上道:“你母后似乎喜欢这样叫你。”
“昨日她与朕说了好些话。”
“朕今日也跟你说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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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一应俱全,得了悉心照顾,凌青岁不出七天也就能下地活蹦乱跳了。
也就在他能活蹦乱跳的那一天,皇上下的旨意轰动了整个大宁。
——准许女子自由经商,并且在玉京之中设立了一条长街,一条只允许女子在其内租赁铺子开张赚钱的长街。
为了防止别有用心之人骚扰,故意扰乱经营秩序,皇上还特意指派了一队人马去长街守着。
那天凌青岁待在太子殿里,外头的吵闹穿过了层层砖瓦传进了宫里。
大街小巷,烟花爆竹热闹地放了一天。
虽然青天白日里根本瞧不出那些烟火的灿烂,但大家依旧高兴地在放。劈里啪啦的声音在天上炸开,炸在了四方的皇宫的天上。
当然,外头不止庆贺的声音,还有嘶吼叫骂的声音。
有不少人一路沿着这条长街,从头骂到尾,嫌弃这里晦气。
事实上,那条长街在这道圣旨颁布之前,并没有太多的商铺盯上,是条再冷清不过的街道。
只有一些女子为了谋生开的小铺子。
而她们之所以开在这里,是因为开到别的地方都会被人盯上,被人赶走。
可造化弄人,如今却也因为那些将她们赶来这里的人热闹了起来。
同样的在这一天,宫里也有了件顶热闹的事情。
冷宫的宫门大开,门外驻守的兵力增加了好几倍。
不停的有工人将石头从外面搬进冷宫。
冷宫里头已经站了好几个凿刻石像的师父,对着已经送进来摆好的石头敲打。
石头与刻刀碰撞,声音刺耳又响亮。
有的石头小,再加上师父手快,菩萨的形状逐渐显现了出来。
李氏坐在窗边垂下眼,看上去烦躁得很。
不一会门外走进来一位枣红色官服的男子。
门口的侍卫见了他恭敬行礼,并没有要拦的意思。
他行至李氏窗前,停下,看了眼烦躁不安,盯着前头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头的李氏,笑起来,转过身,与李氏面朝同一个方向,盯着同一块怪石,道:“皇上真是宠娘娘啊,知道娘娘信佛信天命,就命人搬来石块,直接在娘娘的宫殿开始雕琢。”
“这恩宠,真是非常人能比啊。”
知道梁硕的话里有讥讽的意思,李氏斜眼瞪向梁硕,一言不发。
“娘娘,怎么不说话?”见李氏久久没有应答,梁硕转向李氏,脸上的笑容和善至极。
李氏与梁硕对视着,盯着他那双伪善的眸子,不动声色摸过脚边一块小石子,猛力冲梁硕扔过去。
梁硕下意识侧过头,可是已经躲不及了。
石头划过梁硕脸颊,割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梁硕怔愣住,感受到疼意,眼睛一瞬空了,脸上那副虚伪的笑面再也挂不住,眼里慢慢向外流出阴冷凶狠的光。
看到他张牙舞爪的真面目显露,李氏满意地笑了,“本宫还是喜欢你这副样子。”
“恶劣卑鄙冷血。”
梁硕上前一步,抓着李氏的头发将她提起来,“喜欢我这副模样?”
“至少不装。”李氏勾唇笑了笑,“能叫人看一眼就看清楚你是个什么货色。”
梁硕抬手掐上李氏的脖子。
一直在梁硕旁边跟着的中年人忽而有了动作,上前拦住他的手,“大人,莫要冲动。”
梁硕余光扫向旁边那人,有些不爽,胸腔起伏好几下,才咽下那口气。
他放下接近李氏脖颈的那只手,又拽着她的头发将她往上提了提,而后才猛然撤开手。
李氏有些吃痛,但隐忍着不发。
梁硕整了整衣袍,一脸的怒色。
要不是那人叫他来打听昨晚李氏与皇上聊了什么,他才不愿踏足这肮脏晦气的地方。
想到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梁硕:“你昨日……”
李氏开口打断,“我要见他。”
梁硕果断回绝:“想都别想。”
“你昨日与皇上待在一处,屏退了所有人,到底在说什么?”
李氏笑了笑,“梁大人想要知道?”
梁硕:“快说。”
“别卖关子。”
李氏学着梁硕之前的语气,“想都别想。”
“你……”
“除非让我见他,见了他我就说。”李氏道。
梁硕:“……”
“你个贱妇!”
李氏并不为这一句辱骂所动,扬高了头。
气得梁硕伸出指头愤恨地点了点她,挥袍背身,迈着大步走远了。
李氏盯着那些个石像,听着不断传入耳中的嘈杂,再次皱起了眉。
前头梁硕方才踏出冷宫大门,想到什么,他回头转身,从容不迫地走到李氏跟前,“我会向陛下回禀,说娘娘您喜欢听雕刻石像的声音,喜欢得不得了,我会向陛下提议,叫这冷宫里的师父轮班,日夜不停地在您宫中雕刻。”
李氏一记眼刀剜过去。
梁硕大仇得报一般长舒一口气,笑着走远了,脚步比起方才都轻快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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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颁布下去的第三日,国师继玄算得是个好日子。
于是在那一天,准许女子经商的长街正式开放,大宁太子凌青岁也终于要踏上前往雁北塞的征程了。
依旧是浩浩荡荡的送行,从宫里铺张到宫外。
但是在拐出城门之前,凌青岁的队伍来到了那条长街街头。
女子们花团锦簇地围在街口,听闻凌青岁要来,规规矩矩站成几列,兴奋地伸长了脖子等着。
远远看到宫里的车马出来了,她们便将怀里的花篮抱得更紧,一手伸进去,随时预备着冲外面撒花。
今日凌青岁来此处,是奉命来给这条街巷赐名的。
只是他在车上想了一路,还是没有半点思绪。
若是用代表女子的那些用品,譬如脂粉,鲜花,好像都不太合适。
女子身旁除了脂粉鲜花这些香气扑鼻的玩意,也可以有长剑鹿角刀一类尖锐有力的物什。
想到这里,檀烟的面容浮现在凌青岁眼前……
凌青岁低下头,小声地道:“答应你的,我做到了……”
马车在这时停下来,危宥年靠近马车,冲里面说,“殿下,到了。”
凌青岁眨了眨眼睛,消去眸中的些微湿润,应道:“好,这就来。”
他掀开帘子向外走。
危宥年早就等在了下面,伸出手意欲搀扶。
凌青岁猛地低头看下去,忽而有些恍然。
记得上次他这样大张旗鼓地出宫,旁边跟满了人,还是他下令,才将身后跟着的浩荡队伍赶了回去。
上次,他方才在马车里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场景不堪,所以他努力在危宥年跟前扮丑,下马车时根本不敢让他扶。
可这次,虽然声势浩大,他的身旁却只跟了王康和危宥年两个人。
又柳和也竹……
她们也离开了。
凌青岁心中胀得发闷。
前头的那些女子看到凌青岁来了,太子来了,兴奋得哇哇叫,跑上前在他面前撒花庆贺,方才摆好的队伍架势全没了,各个鼓足了劲,想把手上的花抛得更高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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