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啊,没过太久,就跟莫老三说的一样,村里开始死人了。”
……
秋风卷着越长越高的野草四处飘摇。
村子里每天都有死人。
那些人不是被渴死的,就是喝了水得了怪病死的。
一时间,整个村子里到处都是死尸。
刚开始还会办白事,后来,家门口挂着的那些白布就掀不下来了,再然后,家里就没了去掀白布的人了。
包工头看着村里这副模样,愁苦得不行。
他的嘴唇已经干裂起皮了,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宣告着他需要喝水。
再看看屋里躺着的女人,和她怀里的孩子……
包工头盯着太阳犯愁。
怎么好端端的,就成了这样?
“老邢。”他的妻子在房中弱声喊道。
“诶。”包工头转身,走到她跟前。
妻子启唇,瞪大眼睛问老邢:“你看我瘦了没有?”
包工头细细打量过他的面色,“还行,同之前差不多。”
“那你看我眼下的乌青重了吗,脸颊发紫了吗?”
“昨日这猢狲半夜闹得谁也没睡好,有乌青是正常的,不过紫色倒是没见着。”
妻子长长呼出一口气,“那就好,看来还有些日子可以活,只是成日地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包工头看着村头,“之前派出去找水的人都还没消息,或许再等等,再等等就能等到他们带着水回来了。”
“好。”妻子道:“你再将之前从地里拔上来的那些草给我一点吧。”
“现在就只能靠着一点它的汁液来解渴了。”
包工头走到桌上,给妻子拿了一把草递过去。
妻子刚将一根草放进嘴里,怀中的婴孩就开始哭。
于是妻子又赶忙将草放下,摇着婴孩哄,嘴里唱着歌谣,只是声音沙哑极了。
包工头一听就心疼,冲婴孩喊,“他妈的哭个屁,都快没水喝了,还有眼泪哭,让你娘歇会吧。”
妻子对包工头说,“少说些吧。”
包工头站在门边,想去将孩子抱过来,可听着他那又弱又哑的声音也难受。
他干脆背过身去蹲下,看着外面走过去的瘦削的邻居,心里起了一层疙瘩,像是透过他看到了不久之后的自己……
看着邻居关上房门,包工头止不住地叹气,盯着脚下干裂的土地,还有长在一旁倔强的野草,眼睛突然瞪大来,猛地转身问妻子,“那你看我呢,我瘦了好些吗?”
妻子眯起眼睛,“要我说,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包工头心脏开始跳的急促,“那你看我的脸色呢?”
妻子:“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包工头心脏跳得更用力,似乎要穿破胸腔跳出来。
他望向井口的方向,突然生出主意。
当天晚上,他就烧出了一碗红色的水。那天晚上他只喝了一小碗。
从那之后,他每天都会在背地里偷偷喝上一碗这样的水,问他妻子三次同样的问题。
“我瘦了没有。”
“我的脸色变了没有?”
五天之后,他得到的答案总算有了些不同。
“老邢,我看你的嘴唇上的皮好像少了不少了。”
包工头惊喜地快要喘不过气,“那我的脸色呢?”
妻子细看过一遍,有些难以置信一般,惊叹道:“似乎要比前几日好了。”
……
凌青岁:“所以他是因为喝了红色的水才没有得病的?”
大爷:“正是。”
“那也是后来救了我们一大村子人的性命的水。”
“那他是用什么熬出来红色的水?”王康问。
危宥年试探着问:“那些将死之人的血?”
大爷缄口不言。
危宥年又问:“还是已经死去了的人的血?”
大爷还是不说话,但像是被触到了什么一样,面色凝重起来。
凌青岁看着大爷的表情,会想起故事里反复出现的野草……
“那……”
“是包工头喜欢吊着的野草?”凌青岁问。
大爷盯着凌青岁眼睛,用力而又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是,谁也没有想到,那场猝不及防的天灾,最后竟然是用几根草化解的。”
“而且谁也没有想到,从前再普通不过的野草,竟然发生了变化,里头的汁水变成了红色,像是喝着人血长大的一般。”
“还有那些出去寻水的,往玉京方向走的喝饱水回来了,去往雁北塞的……”大爷拍拍大腿摇摇头,“再也没听过动静了。”
“后来我们也有一小队人往雁北塞方向走去看了,那里……啧。”
凌青岁:“如何?”
大爷摆手,“活像十八层地狱。”
大爷说完,似是回想起什么,打了个哆嗦,摇摇头,随后捧起碗将黄酒一饮而尽,将空碗随意一甩丢到桌上,伸手掏了一块牛肉塞进嘴里,站起来,含糊不清地向众人辞行,“往后你们若是往那边走,便自求多福吧。”
他的腿脚很快,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已经走出门去了,隐没在浓浓夜色之中。
看着桌上那些风干酱牛肉和黄酒,凌青岁心里有些了然,他没有执着去追那大爷,只是招呼来店小二,往桌上放了一袋银子,“这些银子你拿着,日后垫付邢哥的酒钱。”
店小二接下,掂了掂重量,又往门口看了一眼,连忙哈腰道:“是。”
-
当晚凌青岁一行人宿在了客栈里。
众人歇下之后,客栈里逐渐趋向平静,几缕浅薄的月光掺进昏黄的烛光撒向走廊,看起来静谧又温馨。
危宥年站在明亮之外,又或者说站在静谧与温馨之外,看着远处方框窗棱格住的月亮,心中纠结着,脑中不停地比对记忆。
反复确认过那张连曾经出现在四方殿,出现在谢寒生身边,与废后李氏有过联系,危宥年眉宇便舒展不开。
废后李氏当时雇来伺候谢寒生的妓女,她居然还活着。
李氏虽然一开始并不是心狠手辣的主,但后来她是如何一步一步变得不择手段,危宥年也算是亲眼见证着的。
他知道她所有的雷霆手段都是为了凌青岁,所以她不会允许她的筹谋出现纰漏,凡是她利用过的,能杀的,她绝对不会允许他在世上喘息。
从前那个一举算出凌青岁命格大贵的道士,李氏可是处理的干干净净的,如今又怎会放出活人来。
危宥年低下头,垂下眼敛。
而且那晚凌青岁说要惩处道士之后,他就有找机会偷偷溜出宫去看过,他去悄悄打听过,知晓那日夜里,宫里有车马往乱葬岗方向走,他就往那边去了一趟。
他在乱葬岗寻了好些时候,结果不过几日功夫,谢寒生却完全没了影,连块他身上衣服的布块都没有留下。
离开乱葬岗,危宥年便花钱找了一些乞丐,嘱咐他们帮忙找寻这样谢寒生。
结果迟迟没有结果,最后连那几个乞丐都没了音讯。
那谢寒生于凌青岁始终是个祸患,危宥年放心不下,走到凌青岁房门前轻叩两下,推开门走了进去。
凌青岁并未入眠,坐在书桌前提笔描画着什么,见危宥年走近,连忙放下毛笔,将手中的纸张对折来,掩去他写下的字迹。
这地方没什么好纸,只要写了字,正反面都能瞧着。
透过背面洇出来的墨渍,危宥年将凌青岁所写全部看了去。
——青花鸡,梁硕,图腾,黑衣,水,掌柜不中毒……
发觉危宥年看过去了,凌青岁连忙抬手,用袖袍遮住,冲危宥年笑了笑,“阿年,这么晚还来找我,有什么事啊?”
看到他在为这些烦忧,危宥年突然又不想多提这一嘴了。
不过就是条人命。
何须凌青岁为此烦心担忧?
危宥年念及此,也笑了笑,“无事,只是时候不早了,殿下该休息了。”
危宥年说完,低了低头,朝外面走去。
凌青岁有些怔愣,目送他出门,直到听到关门声,凌青岁才回过神。
想到方才危宥年的笑容……
危宥年并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
“如今阿年他是遇见什么好事了,笑得这样开心?”凌青岁歪头思考,两手交叠着往桌上趴。
手肘碰到方才没有放好的毛笔,那毛笔在凌青岁的白衣上划开一道墨迹,而后摔在桌上。
凌青岁慌忙抬手,毛笔没了阻拦便一路往前滚,落到他对叠的宣纸上。
凌青岁拿起笔,展开宣纸。
方才他写下图腾两个字的那一块地方被浓墨深深印上一圈黑色,毛笔一路滚过的痕迹,刚好把图腾,掌柜,还有青花鸡连成一条线。
凌青岁从没想过这三者的联系,如今这突入起来的一笔……
凌青岁思索起来。
图腾,是大宁一贯的信仰与习俗。
青花鸡,是醉花楼里一道极其有名的菜,颜色古怪,味道却是异常的好。
还有掌柜的,身上不会中毒的古怪特质。
凌青岁看过去,明面上看不太出来三者的联系,但心里面总有种隐隐约约的预感,觉得这三者,是可以连成线的事物。
凌青岁反复查看这条线上勾连的字,视线定在了离这条线之外不远的两个字。
他提起笔,将那条线延长,停笔在字的下方,在它的周围画了一个圈。
此时正好是完整的一条直线。
图腾——掌柜——青花鸡——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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