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霜呈伏在谷木雨的背上,整个人淋成了落汤鸡,到大黑狗镇时,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干的地方。谷木雨替他换完干爽衣服,又重新缠了伤口。
他身上伤痕密布,幸好刀口都很浅。谷木雨刚松了口气,拆开布带子,却发现他掌心还有两个血肉模糊的洞,从一头看过去,竟能通到另一头,叫人看得头皮发麻。
掌心也泡得发白,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血虽然不流了,手心的肉却像是烂了。
如此惊心动魄的伤势,他只在说书时讲出来夸大其词,不想竟还能亲眼看到。
骇得他连奔走了一夜的疲累都忘记了。
做完这两样事后,谷先生局促地站在床边,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清风霁月的能耐是在死前为他留副画,那他也只有挥泪写一篇呜呼哀哉英雄好走的挽联这点本事了。
可辛辛苦苦了一整晚,总不能任由他死去。他学着人家打坐,却也没感觉体内有什么真气、内功之类的东西,除了坐姿舒适些,没有任何作用。
谷木雨急得去翻木架子,希望沈大夫走前留下点儿什么药,那瓶瓶罐罐里装得不是佐料就是用来泡酒的虫蛇,虽然都已死了,却仍吓得这说书先生哇哇大叫。
实在是无计可施,他戴上笠帽,又去拿灶台下的锄头,决心去镇子上走走,就算找不到药铺,起码能挖些草药来。
来时路边就有些地锦草,小时候村子里的老人管这种草叫血见愁,意思是伤口的血一碰到这种草便会停止外流。
谢霜呈却在这时自己醒了过来。
他声音哑得厉害:“多谢先生救命。”
“你可终于醒了!”谷木雨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扔下锄头又跑了回来,“你们不是到东山去么?怎么会受了伤,我记得逐锋比试从不让人下死手的,你师兄到哪里去了?”
谢霜呈心乱如麻,无论如何不想叫人知道李尧之抛下他的事:“我…遇到了埋伏,与师兄走散了。”
谷木雨点点头,并未多问:“原来如此,那你这伤……?”
谢霜呈直白道:“他们人多,我打不过。”
先进来的三人均是使暗器的,手脚功夫不行,谢霜呈又对此颇有研究,他们手上的玩意儿怎么用,恐怕他还要更清楚些,因此除了第一下自己迎上去接到的荆棘刺外,没费什么功夫便将三人重伤。
可小小一方竹屋,转眼又密密实实落下来三十多人,他看似身体痊愈,陈伤却难除,毒气早已渗进骨子里,运功极是困难,十年的毒,又岂是一朝能养好。
虽能稍微使些功夫,可他常年待在山上,没什么与人打斗的经验,也仅会些玉清招式的皮毛,不知道省着力,一人凑上来劈一剑也能将他耗死。
才击退二人,谢霜呈便知敌不过。
他立刻破窗而出,不料屋顶上原本就站着人,这贯会逃跑的病秧子正欲腾起,左右两柄剑便重重压下,镇在肩头,将他打了回去。
这些人好像对他极为了解,功夫明显比先前那些杀手高了许多,见他想逃,立刻上前镇压。
谢霜呈刚想说些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何苦如此相逼之类的话,瞧见屋中手足尽断的兄弟三人,又只好闭了嘴。
坏事明明是他们做的,好话却轮不到他说。
那些人见他已是笼中囚鸟,坐以待毙,态度也愈发轻慢,竟想用长刀挑人下巴羞辱,谢霜呈抓住机会,将其一剑封喉,想要以此震慑,可这群人见了血,竟还愈发兴奋起来,丝毫不在意有一位同僚刚刚死去。
可他还不想死。
李尧之生死未卜,是好是坏,他全然不知,要是现在死了,恐怕尸首都烂了这口气还哽在咽喉,好在他身上还剩了两个烟球,这才有机会躲进深林,沿路逃亡。
谷木雨见他沉默下来,刚想说些热络话题,正欲张口,就见谢霜呈神色恹恹,只淡淡等着他的下文,一头热也冷静下来。
他确实与这位冷面的谢小公子不熟,几人共处时他也只与沈大夫与谢公子说过话,两位都是爱插科打诨、指桑骂槐的人物,相处起来也更容易。
片刻过后,这说书先生终究闲不住嘴:“你遇见了我,真是好运,要不是传言北山大侠曾来过这个镇子,我或许就不会到这山沟洼子里来了。”
“偏偏这里头还只有几个瞎眼瘸腿的老妇,无论问什么话,都只会叫我快滚快滚。”
谢霜呈问:“北山大侠?”
谷木雨见谢霜呈主动与他搭话,更是激动:“对,北山大侠、碧虚剑主,威风凛凛的慕水庄主,何其风光,像你们这样的习武之人,应当知道得更多些,我都是沿路打听的消息,不准不准。”
“传说越大侠在此地埋下一坛好酒,可究竟埋的是不是酒,又或是什么其他东西,世上无人知晓,我来到此地,便是为了……谢公子?谢公子?!”
“……”
在他念叨期间,谢霜呈竟又晕了过去。
方才明明已经止住了血,人看起来也无异样,可他现在这么一晕,身上竟像是骤然泄了气,伤口处一齐涌出血来。
糟了!地锦草!
谷木雨迈上门槛,却忽然撞见一席飘逸的青衫。沈青阳正收着伞,瞧见他也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这鬼地方会有人,还是熟人,讲话支支吾吾:“我、我下山来走走。”
谷木雨却好似如临救星。
他激动道:“沈大夫,你终于来了!”
“嗯?你知道我要来?”沈青阳被他推着进了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掀起帘幕,见满床鲜血淋漓,登时也不怪他们二人将他丢在山上了:“我的天爷,怎么……伤成这样?”
“他还能活命么?”谷木雨已是不忍再瞧谢霜呈的惨状。
“我还没诊治,你便问我他能不能活命,哪儿有这样的问法,起来起来。”
沈青阳觉得自己与这谢家兄弟颇有些孽缘,可怜他一身灵丹妙药,就快要在他二人身上用光了。
这一治,便是半个时辰。
沈青阳低头瞧了瞧布药袋子,果然已空空如也,他站起身来伸展四肢,边往外走边用破布擦手,道:“幸好他自封穴道,紧紧裹了伤口,才不至于失血而死,还保住了一条手,怪聪明的。”
“那便是能活了?”谷木雨又递给他一块干帕子。
“你这人,脑子里头只有死了与活着两种伤势吗?”沈青阳稀奇地打量着他,想了想又一挥帕子,“算了,能活。”
“啊弥陀佛,啊弥陀佛。”
连日的春雨着实恼人。
他们二人唯恐惊扰了卧病在床的谢霜呈,此刻正整齐地蹲在屋檐下观雨,雨水积到瓦檐凹处,滴滴答答往下淌,就如一串串珠帘。
这样的意境,沈大夫是绝对欣赏不来的,起码不会相看无言,默然欣赏,再留下两篇叹雨诗。
他忽然十分煞风景地道:“哎,实话与你说吧,我被我们掌门轰出来了。”
谷木雨奇道:“为何?”
“今年的逐锋大会不比武了,改成了捕快大会,要捉拿要犯去。我上山了几天,他们便吵了今天,最好笑的是,他们说那画像有问题,却拿了副更假的出来,你知道我为何知道那画像更假么?他们竟拿的是谢老兄的画像!”
说到激动处,沈青阳忽得站起身来。
“我说这不是什么李尧之,他们非不信,我师父还将我打了出来,让我滚远点。”
一路腥风血雨,寻常人哪里会有如此经历,谷木雨往谢霜呈的方向瞧了一眼,心中已浮出一个猜想。
他仰头瞧着沈青阳,莫名叹道:“你师父对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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