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的氛围骤然变得凝重起来。
王哥看着云岫和谢策,神色愈发凝重:“眼下正是用兵之际,末将本不该在此刻疑神疑鬼。但此事关乎全军上下的生死存亡,实在不得不防。云参议,谢参军,往后行事......还需更加谨慎才是。”
云岫没有立刻回应。她的视线落在舆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上,那些代表着敌我态势的符号,此刻在摇曳的烛火下仿佛忽然活了过来。它们不再是冰冷的标记,而是化作一张张或狰狞或诡异的面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变幻,如同鬼魅般在她眼前晃动。
一股寒意从脚底悄然升起,顺着脊椎蜿蜒攀爬,最终在颅顶炸开,让云岫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在此瞬间凝固了。
原来他们面对的,从来都不止是战场上那些挥着刀枪的敌人,还有藏在暗处吐信子的毒蛇。
这些毒瘤就像埋在枕边的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便会轰然引爆,接着就将所有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来自内部的侵蚀,往往比外界的敌人更让人不寒而栗。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那些平日里与你称兄道弟、并肩作战的袍泽,会不会在某个转身的瞬间,就露出淬毒的獠牙。
他们了解你的软肋,熟悉你的部署,甚至清楚你何时最疲惫、最松懈。
这种从信任根基处蔓延的寒意,如同附骨之疽,让你连呼吸都带着戒备,连枕边的安睡都成了奢望。
云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眼神变得更加坚定:“王哥提醒得是。此事我会暗中彻查,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我们必须加倍小心,绝不能再给敌人任何可乘之机。”她紧接着看向谢策,“谢策,你负责即刻加强营中守卫,尤其是……粮草库和中军帐附近,要做到滴水不漏,连一只苍蝇都别想轻易飞进去。”
“另外……密切关注军中所有将领的动向,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只要有任何异常,立刻汇报。”
谢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好。不管是谁在背后捅刀子,只要让我查出来,定不饶他!”
王哥也松了口气,郑重道:“末将愿配合二位,彻查此事,揪出内奸,以正军法!
“好。”云岘颔首,指尖在图上几处关隘重重一点,“既然如此,我们再复盘一下战局——重新部署。”
云岫雷厉风行地传令下去,让众将即刻前来帐中商讨。
帐帘再次被掀开时,一股混杂着血腥、尘土和汗味的气息涌了进来。众将鱼贯而入,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连日征战的疲惫和几分战败后的沉郁。
“敌军新胜,气焰骄狂,利在速战,我军当避其锋芒,诱敌深入。”云岫的指尖划过舆图上的几处隘口,“这几处,需得布设疑兵,多置旌旗,广挖陷坑,让他们每走一步都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对此,弓弩手全部前移,依凭山势,划分射界,日夜演练轮番迭射之法。我们要的不是一阵箭雨,而是一张连绵不绝、毫无喘息之机的网!要让金人知道,踏入这片山地,就是踏入了地狱!”
“对了……粮秣军械乃全军性命根本,绝不容有失。”云岫思索片刻,转向后勤官,“所有囤积点即刻分散隐蔽,增派三倍守卫,日夜巡逻,不得有片刻松懈。运输路线重新规划,多开辟几条隐秘小道,沿途设置明暗哨卡,严密监视。若有半分闪失——”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语里蕴含的决绝与杀意,让帐内所有人都心头一凛,齐齐躬身应诺。
“是!末将遵命!”
“明白!”
众将轰然应诺,原本因战败而有些低落的士气,竟在此刻被一股同仇敌忾的决心凝聚起来,比捷报传来时更为高涨。
云岫站在帐中,看着眼前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心中忽然明了。
她开始真正学会将史书中那些泛黄的战略智慧,与眼前这活生生的、充满了血与火的战场融会贯通。她不再执着于寻找历史中的“标准答案”,而是开始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中,创造属于他们的“最优解”。
众人领命离去,帐内一时只余下云岫和谢策二人。
谢策正欲上前,将那未尽的关切说给云岫听,帐外却骤然响起亲兵清晰的通报声:“报——吴帅到!”
云岫微微一怔,与谢策交换了一个迅速的眼神。
吴帅此刻亲至,绝非寻常。他的到来,让他们本就紧绷的神经又增添了几分紧张。
云岫忙道:“快请。”
帘帐掀动,一身常服的吴帅大步走了进来,他目光先是落在云岫身上,随即又似不经意地扫过一旁的谢策,脸上带着惯常的沉毅。
“打扰云参议了,老夫来与云参议商讨一些……对策。”他话语微顿,视线再次轻飘飘地掠过谢策,“不知现在方便吗?”
云岫心念电转,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沉稳应道:“方便。吴帅您请讲。”同时,她给谢策递去一个极轻微的眼神。
谢策会意,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断而产生的遗憾,但很快便敛去,他对着吴帅和云岫分别一颔首,便准备退下,去执行方才云岫布置的任务。
“谢策,”吴帅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你也留下。”
谢策脚步一顿,立刻垂首应“是”,随即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稳稳地立在帐门内侧,将自己融为背景,却又将帐内的一切动静收入耳中。
吴帅大咧咧地在旁边的木凳上坐下,摸着下巴沉默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终于抬起眼,目光在云岫和谢策之间逡巡片刻,缓缓开口:“近些日子……军中有些传言,不知二位有没有听说。”
谢策下意识想要摇头,但瞥见云岫点了一下头,他也立即跟着点了点头。
云岫迎着吴帅探究的目光,面色不变,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最近营中确是有些风言风语,不知吴帅指的是……哪些方面?”
她边说,边向谢策做了一个极隐秘的、示意他稍安勿躁的手势。
吴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算不上笑意的表情,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和无奈。他开始东拉西扯,从近日粮草转运似乎比往常迟滞,说到某些营队调防时出现的微小混乱,言辞闪烁,始终不切入正题,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犹豫。
云岫静静听着,直到吴帅的话头再次绕回“传言”二字时,她终于抬起眼,直接截断了对方的话头:“吴帅,此地并无六耳,您不必再绕弯子了。您今日亲至,莫非是听信了那些……关于营内有内奸的传闻?”
吴帅被她点破,脸上那点故作轻松的神色马上收敛。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掌握住了刀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云参议是明白人。”他沉声道,“本帅执掌大军,眼中自然有自己的看法。指认自己人里有内鬼,这简直是动摇军心、不可理喻……毕竟,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吴帅话锋一转,语气愈发凝重:“但饶凤关之败,诸多环节,细细想来,确有蹊跷。消息传递慢了半拍,侧翼布防如同虚设,金军仿佛未卜先知……桩桩件件,由不得人不生疑窦。”
“我知你二人,虽非血亲,却相依为命,在这军中,算得上是异数。谢策勇猛敢战,云岫你智计深沉,都是难得的人才。更重要的是,我看得出,你们心系此地,与这大宋江山,已然绑在了一处。”
“正因如此,有些话,我只能对你们说。”吴帅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我希望你们能多多留意,军中任何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无论大小,若有想法,皆可直言。”
见吴帅终于摊牌,并真挚地表达了信任,谢策不再沉默。
他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吴帅,既如此,末将便直言了。末将在前线时,曾数次发觉,金军对我方小股人马的调动反应极快,仿佛……仿佛我们刚抬脚,他们就已知我们要迈向何方。再者,有几处预设的支援路线,待我等赶到时,要么人手迟迟未至,要么来的并非预期中的精锐,衔接之间,漏洞频出。若无人暗中通传消息、刻意延误……实难解释。”
云岫凝神听着,补充道:“谢参军所言,与我所疑相符。内奸未必身居高位,可能只是掌管文书传递、熟知口令信号,甚至是一个能接触到日常调度文书的小吏。其目的,也未必是直接献城,只需在关键节点,稍稍扭曲信息、延迟片刻,便足以左右战局。”
帐内灯火跳跃,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拉得忽长忽短。他们压低声音,就着可能的疑点、排查的方向、以及如何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暗中调查,商讨了许久。
除了明面的刀光剑影,他们似乎更需警惕来自背后的冷箭——看不见的敌人往往更加致命。
最终,吴帅站起身,用力拍了拍谢策的肩膀,又对云岫点了点头。
“好,今日之言,出我之口,入你二人之耳。一切……暗中进行,务必谨慎。”吴帅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军中安宁,前线胜败,或许……便系于你二人之身了。”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掀帘而出。
然而,不一会儿,吴帅的声音又从帐外传来:“谢策,跟上。我还有其他事情要跟你商量。”
刚准备跟云岫腻歪的谢策:“……”
云岫看着他那副模样,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她伸出手,轻轻推了谢策一把:“快去。别让吴帅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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