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通敌

帐内重归寂静,只剩下云岫一人。

眼看没什么要紧事儿,她就索性将案几上的杂物归拢到一旁,铺开一张新裁的桑皮纸,研好浓墨,拿起狼毫笔,开始重新绘制布防图。

墨线在纸上游走,进而勾勒出山峦的起伏、河流的蜿蜒。

云岫的笔触时而沉凝,刻下败北的锥心之痛;时而凌厉,剖开敌我优劣的肌理。她将大宋这片土地每一寸能借的地利,都掰碎了揉进图纸的经纬里。

云岫不再局限于描摹故纸堆里的旧史,她开始学着以血火为墨、以生死为笺,书写属于他们自己的命运。

不知过了多久,帐帘被轻轻掀开一道缝隙,谢策端着一只粗陶碗,侧身蹭了进来。

碗里是熬得浓稠的粟米粥,散发着最朴素也最勾人的食物香气。谢策进来一眼便看见伏案疾书的云岫,那会儿恰好有束光从帐帘上缝隙挤进来,在她低垂的侧脸与微微颤动的睫毛上跳跃,勾勒出一圈朦胧而坚韧的光晕。

谢策下意识就放轻了呼吸,踮着脚走得跟小偷似的,等把陶碗轻轻搁在案几角上,他这才清了清嗓子,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乖,先别写了,来吃点东西。仗要打,身子可是本钱,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运筹帷幄,到时候饿晕在沙盘前,传出去还以为我谢策苛待谋士。”

一声“乖”喊得尤为宠溺,云岫笔尖一顿,猛地从那份全神贯注中惊醒,抬眼望来。

她的瞳孔里还带着几分刚从棋局中抽离的茫然,待看清眼前的人是谢策时,那份茫然便渐渐褪去,染上了些许柔和。

然而,在目光撞上的刹那,昨夜混乱中紧贴的胸膛、耳畔灼热得几乎要烧起来的呼吸、还有那些冲破理智堤坝的滚烫话语,跟炸雷似的,在两人心海里同时轰然作响。

空气都像是带着某种微醺的张力,让人不禁感到头晕目眩。云岫的脸颊迅速漫上薄红,眼睫慌乱地垂下,视线重新落回图纸,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嗯,你放着吧。”

谢策也觉得耳根像是被火星燎了下,热度顺着脖颈往上爬。想他平日里在战场上挥斥方遒,在兵士面前沉稳有度,活脱脱一个运筹帷幄的谢参军,此刻竟跟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似的手足无措。

他眼神飘来飘去,不敢在云岫脸上多停留,搜肠刮肚想找些话头打破这令人心悸的沉默,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些繁复的墨线上。

“这处隘口,”谢策伸手指向图纸上一处标记,“我昨日去看过,崖壁下确实是有荆棘,长得密密麻麻的,看着吓人,但并非无法攀援。若是派一队身手矫健的兵士,连夜清理出一条小路,或许可以增设一处伏兵,待敌军经过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他说得头头是道,试图展现自己的军事才能,手指也在图纸上轻轻点着,指尖也离云岫的手背不过寸许,眼看再近一点就要碰到……

帐帘却“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猛地掀开,力道之大,差点没把帘子甩到旁边的柱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帐外的风裹挟着沙尘涌了进来,烛火被吹得剧烈摇晃,光影在帐内疯狂跳跃,一下子就打破了方才的旖旎与静谧。

两人俱是一惊,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宋清站在门口,依旧是那身水红色的襦裙,只是今日的发髻歪了半边,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白皙的脸颊上,显得有些狼狈。

她呼吸急促得像是跑了几十里路,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带着不同寻常的潮红,眼眶也是红的,像是狠狠哭过一场,眼尾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宋清显然没料到谢策也在,目光在触及他的瞬间,脸上的血色唰地又浓了几分,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条件反射般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揪住了自己的衣袖,指节都泛了白。

谢策:“……”

他心里简直要把这不合时宜的打扰骂出花来——这年头,跟对象说句悄悄话、看一眼都这么困难吗?!

先是打仗,再是兵败,将士们人心惶惶,他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想给云岫送碗热粥,顺便看看她,享受片刻难得的独处时光,怎么就这么不凑巧?!

宋清明显有些慌乱:“谢……谢参军……”

谢策眉头一蹙,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打扰,心底自然是不悦,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基本的礼节,只是语气里难免带了点疏离:“宋姑娘,有事?”

宋清飞快地抬头瞥了云岫一眼,又跟被烫到似的迅速低下头,脚尖在地上不安地碾着:“我……我找云姑娘……有、有要紧事说!”

“所以……”她又偷偷瞥了一眼云岫,见云岫正眼神温和地看着她,才稍微镇定了些,进而抬头看向谢策,鼓起勇气说,“能、能不能请参军……暂且、暂且回避一下?”

这话说得实在失礼,连宋清自己都觉得难堪,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眼看就要掉下来。

谢策与云岫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诧异。

毕竟,宋清这般不管不顾、目标明确地来找云岫,实属罕见。

云岫心下虽疑,但看着宋清那副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也知道她定是遇到了难事,便对谢策点了点头,温声道:“谢参军,您先去忙吧,这里有我。”

谢策担忧地看向云岫,见对方回以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这才对宋清略一颔首,没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开了营帐——走的时候,脚步都比平时重了些,似乎是在发泄那点无处安放的憋屈。

转眼间,帐内只剩下两位女子。

几乎是帐帘落下的瞬间,宋清一直强撑着的镇定彻底崩塌。她几步冲到云岫面前,也顾不得什么闺秀仪态,一把抓住云岫的手臂,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云姑娘!云姐姐!求你救救我爹爹!他……他被他们抓起来了!呜呜……”宋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哪还有半分平日里娇俏千金的模样。

云岫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手臂被她攥得生疼,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和那份发自内心的恐惧。

她放下笔,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宋清的手背,引着她到旁边的矮凳上坐下,声音放得极缓:“宋姑娘,别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爹宋通判……他怎么了?”

宋清被她按坐在凳子上,情绪稍微平复了些,但依旧抽抽搭搭地,用袖子胡乱抹着眼泪,把原本就有些乱的衣袖抹得更脏了。

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道出了原委,每说一句都要停顿片刻,平复一下呼吸,语气里满是焦灼与惶恐。

原来,近日军营中暗流涌动,关于军机泄露、营中有内奸的谣言,真是传得有鼻子有眼,甚至都到了离谱的境地。

先是有人说看到有陌生男子在军营附近徘徊,形迹可疑;后来又说某帐篷里的士兵半夜说梦话,提到了敌军的部署……到最后,几乎人人自危,互相猜忌,连平日里关系要好的同僚都多了几分防备。

而就在昨夜一场小规模冲突后,有人在靠近前线的一处乱葬岗,“恰好”发现了宋通判随身携带的一枚私印,还有几封笔迹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信函残片——说是残片,其实只剩寥寥数字,连不成句,字迹也模糊不清,却偏偏能让人联想到“通敌”、“献城”之类的字眼。

尽管宋通判坚称自己那日因感染风寒,高烧不退,根本未曾踏出府门半步,身边的仆役和郎中都能作证,私印也早在半个月前就遗失了,当时还在府中四处寻找,惊动了不少人,绝非近日才丢失。

但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这些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宋清说到这里,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提到了赵虞候的名字,恨得牙根痒痒,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就是他!一定是赵虞候那个小人搞的鬼!他早就看我爹爹不顺眼了!”

眼看出了“内奸”这事,赵虞候便跳了出来,在吴帅面前添油加醋,说宋通判手握粮草大权,与敌军勾结,泄露军机,危害极大,还说那私印和信函就是铁证,不容辩驳。

在他的煽动下,不少将士也纷纷附和,毕竟战事吃紧,人人都想找出内奸,赶紧平息这场风波。于是,宋通判自然便成了首要嫌疑对象,被吴帅下令暂时拘禁在营帐中,听候审查,形同软禁。

“可爹爹是文官!他一辈子埋首故纸堆,寒窗熬白了头发,只求能为朝廷尽一份绵薄之力,别说杀人,便是杀鸡都要闭着眼手抖,见了血更是要晕过去的性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通敌的内奸!”宋清哭得眼睛红肿,紧紧抓着云岫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云姐姐,我知道你是有大本事的人,谢参军都好像很听你的安排!求你……求你帮帮我爹爹,他是被冤枉的!一定是赵虞候那个小人陷害!他、他之前向我爹提亲被我爹回绝了,他定然是怀恨在心!”

云岫心说谢策我的安排?先不说军法上他确实不如我通透,再者——咱俩本就是互通心意的关系,他听我的是因为情分,才不是我有什么通天本事啊喂!

但宋清越说越激动,还忽然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不由分说地塞到云岫手里,入手沉甸,里面显然是金银之物。

“这是我所有的体己钱,还有几件娘留给我的首饰,都给你!只要你能救我爹爹出来,我……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宋清说着,又要跪下。

云岫连忙用力扶住她,双臂用力,将她稳稳地托住,不让她跪下去。

她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夹杂着对这位不谙世事千金的一丝怜悯。

这丫头,遇事是真慌乱,解决问题的方式也如此直白且天真,跟把珍珠往泥土里扔似的,以为有钱就能摆平一切,却不知有些事,并非金银所能解决。

云岫把锦囊推了回去,正色道:“宋姑娘,这使不得。若宋通判真是冤枉的,我们自当设法查明真相,还他清白。但这些东西,你还是收好——查案不是做买卖,靠的是证据,不是金银。”

宋清看着被推回来的锦囊,愣了一下,随即眼泪流得更凶:“云姐姐是嫌少吗?我……我还可以回去求母亲,把家里的田产地契……”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岫打断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她

看着宋清哭得梨花带雨、毫无章法的模样,心想这位大小姐怕是连“贿赂”该怎么送都不太明白,只知道把自己最值钱的东西都捧出来,倒也算一片赤诚,只是用错了地方。

“查案讲求证据,不是靠这些身外之物。你把当时的情况,尤其是关于那枚私印的样式、遗失的细节,还有那些信函残片上的字迹、内容,以及赵虞候和你家的过节,再仔细同我说一遍,不要遗漏任何细节——哪怕是你觉得无关紧要的小事,或许都是关键。”

云岫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比如,谁最先发现的证物?发现的时候,证物是怎么摆放的?赵虞候是怎么在吴帅面前说的?这些细节都很重要,你好好想想,尽量说得清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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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打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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