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北宋元丰三年,海清河晏,天下太平,然而朝堂之上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本由广州知州兼任的市舶使突然被划归转运使负责,此事的直接受害者便是陈家长子陈最。

身为年纪最轻的转运使,他被众人推举出任新任广州市舶使,掌番货海舶征榷贸易之事,以来远人,通远物。

“陈最可真是能干,年纪轻轻便已是转运使,现如今又被擢升为转运使提举市舶,实在是后生可畏啊!”

陈最听着众人虚伪的吹捧,如在井底听井栏外边之人讲话那般隔膜。

自始至终冷着脸,没有啃声,心底却满腹牢骚!

这些个老家伙一个个说得冠冕堂皇,却没有一个人主动请缨揽下这门差事,说到底还不是不想去岭南那种蛮荒之地。

据说那地方的人,生翅者不食幞头,带腿者不食案几,余者无不入口。

他真怕自己到了那边也变成这般茹毛饮血的野人,亦或是被他们扒皮吃肉,死无全尸!

他陈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怎可与这些蛮夷为伍!

何况朝堂之上谁人不知,市舶司名义上的主官虽是市舶使,但实权却往往掌握在朝廷派遣的副职——市舶监之手。

而这市舶监,自北宋开国以来,多数由官家身边德高望重的内侍担任,让他在阉人手下做事,心中难免有些膈应。

最重要的当然还不是上述这些鸡零狗碎,他有必须留下的理由!

可朝廷已经颁布了敕令,由不得他不愿。思及此陈最心头一沉,只觉生无可恋。

陈也望着连连叹气的兄长,不以为意道:

“不就是去岭南,当个什么市舶使?你至于这般愁容惨淡?最多不过三年,官家就会把你换掉,到时候我再给你走个门路,你不就回来了?”

陈最垂下头,忧愁的神情丝毫没有缓解。

诚如陈也所言,大宋一贯重文轻武,文官虽得到了极大的重用,却也难免为官家忌惮。

文人虽比不得武将能上马安天下,却能提笔定乾坤。

□□就是深谙此道,所以在大宋建立之初,就定下了官员外放要避籍,且到期调任的规矩,为的就是防止文官在一处积聚势力,动摇大宋根基。

可这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你懂什么?这女子的容颜就好比含苞待放的花朵,哪个正值好年华的姑娘,愿意平白浪费三年时光?”

陈也倚靠在廊柱上,突然咧嘴一笑,恍然大悟地啧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吹掉手中的蒲公英。

阳光洒落,透过漫天飞舞的绒絮,一个慵懒无比的剪影映入陈最的眼帘。

“原来是怕燕翎郡主不等你啊!哥,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心胸就不能宽广点?

脑子里装的净是儿女情长,成天不是那燕翎郡主短,就是那燕翎郡主长,关键人家搭理你吗!你何必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

京城这么多好姑娘,哪个不比燕翎郡主强,瞧她那趾高气扬的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是郡主,是公主呢!”

陈最被怼得面色一红,叹了口气:

“我和燕翎的事,你理解不了,她并不是你眼中看到的那般......等你有了心仪的姑娘,你就能明白我如今的感受。”

陈也站起身,将手中的蒲公英杆衔在嘴里,双手抱头,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陈最瞧着,微皱眉头,正要出言训斥,陈也便猛地将口中的草梗一吐,大大咧咧道:

“要是女人都这般麻烦,那小爷我宁愿打一辈子光棍!”

“我也十分期待,究竟是什么样的小娘子,才能收付你这样的浪子。”

陈也仰头沐浴着夕阳,闭上眼,冷哼一声:“还没出生呢!”

陈最无奈地摇摇头,望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声。

陈家书香门第,养出的姑娘个个娴静温柔,知书达理,汴京的青年才俊哪个不是以娶到陈家娘子为荣。

陈家家风严苛,对族中子弟的教育尤其看重,出的儿郎也个个风度翩翩,才华横溢。

可不知为何,到了陈也这里,一切的完美都被打破了。

虽是一母同胞,两兄弟在相貌上别无二般,但陈也生性自由散漫,不为礼教约束,更是不服管教,一身反骨。

你叫他往东,他偏要往西,常常气得陈老爷差点背过气去。

长大如今这个年岁,族中其他子弟皆已入仕为官,为家族荣耀添砖加瓦,只有他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不思进取。

而比他早几秒呱呱坠地的陈最,却天性沉稳,为人处世低调内敛,一身士大夫风骨。

年纪轻轻便考中了进士,被官家授予了官职,成为迄今为止最年轻的转运使,一时名震都城。

但陈最不得不承认,在这一代的所有子弟中,陈也是最有天赋的那个。

小时候,夫子教他们背《三字经》,他背地里下了很大的功夫,才能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可陈也不过是随意翻了一遍书,便能对答如流。

那时他便知道,陈也不是不聪明,只是懒!

他懒得用自己的天赋去博人眼球,懒得费力去求众人一个艳羡的目光。

“盛衰不自由,得失常相逐。”

日落西山,陈最负手而立,遥望着越发暗淡的天际,吟诵着陈也挂在墙头的那句诗,神情恍惚。

世上几人能达到如此境界?至少......他不行!

上任之期日渐逼近,陈最眉间的褶皱一日深过一日,看得陈老爷和陈夫人一阵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官家旨意,谁敢不从!

何况好男儿志在四方,能借此机会出去见见世面,开阔眼界,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他们纵然心中有万般不舍,也只得藏在心中,能做的便是买来诸多好物偷偷装进行囊,好让儿子在漫长的旅途中好受一些。

临行前一晚,陈老爷吩咐厨房做了一大桌子陈最喜欢的饭菜,给他践行。

陈最思及燕翎郡主,整晚心不在焉,食不知味,却不忍辜负父母的一番苦心,表面敷衍着,在父母亲含泪的笑容中第一次觉得时光如此难捱。

晚膳好不容易结束,他立即站起身往自己房间走,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静静。

奈何陈也死活不让他如愿,提着瓶陈年佳酿非要与他对饮,美名其曰一醉解千愁。

若是平日,他一定会拒绝,且毫不犹豫地将他撵出去。陈家家训,不得无故喝酒,以免酒后乱性。

可是今日,离别在即,前路漫漫不知归期,平日里最守规矩的他也想放纵一回。

陈最接过酒杯,仿佛从这散发着馥郁香气的清液中窥见了燕翎郡主的音容笑貌。

少年心中一痛,悄悄红了眼眶,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就对了,这世上有什么烦恼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不行的话就两顿。古人都说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陈也拍着他的肩,豪放地挽起袖口,露出精壮的胳膊。

几杯酒下肚,陈最已面红耳赤,显出八分醉意。

陈也却像没事人一样,一个劲地喝着,一双眸子宛若杯中清液,澄澈明亮,又似夜空中的繁星,光辉璀璨。

皓月当空,长风掠过草木,带来夏夜的一缕清凉。

“婉儿,我......我不想去岭南,我不想离开你......嗝......婉儿......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回来,娶你过门......”

温柔的夜,醉酒的少年抱着酒坛,双颊绯红,眼神迷离,却说着......最难得的真心话。

陈也望着哥哥这幅难过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轻轻一笑,呢喃道:“真是个傻子!”

陈最第二日醒来,头痛欲裂。

他坐在床沿上,怔怔地出神,猛地想起今日便是他启程出发去岭南的日子,顿时如遭雷劈,来不及穿鞋袜便着急慌忙往外跑。

丫鬟正欲端水进门,两人措手不及撞了个满怀。

“啊!”

铜盆被抛了出去,在空中打了个转,好巧不巧正中陈最的脑袋。

只听哐的一声,水花四溅。满盆水不偏不倚,悉数照着陈最浇了下去,令他顿时清醒了大半。

“四......四郎君,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丫鬟大惊失色,煞白了一张小脸,猛地跪伏在地,颤颤巍巍地低下头,一个劲地磕头认错,抖得如风中落叶。

四郎君平日里脾气虽好,见着她们这些小丫鬟也是有说有笑,和和气气。

但刚刚起床的半个时辰里却十分暴躁,像个易怒的小兽,得谁骂谁!

她这次算是撞到枪口上了!

陈最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刚想发作,脑中突然灵光一现,盯着丫鬟,“你刚刚叫我什么?”

丫鬟眸中闪过一丝疑惑的神情。

这四郎君是怎么了?难道被她砸傻了?思及此她颤得更加厉害,头都不敢抬一下,心底越发愧疚。

“四......四郎君......你没事吧?”要不要给你找大夫看看?

后面一句她没敢问出口,愣生生憋了回去,生怕火上浇油,惹得四郎君更加不悦。

陈最心头一沉,垂下眼帘,若有所思,声音带着宿醉后的喑哑。

“三郎君现在何处?”

丫鬟只觉奇怪,三郎君今日启程赶往岭南赴任,全府上下无人不知,这四郎君为何要明知故问?

“三郎君今日出发去岭南,老爷夫人都去送行了。郎君没去,老爷好一通生气,多亏三郎君体贴,为四郎君说了好话,不然四郎君怕是又要被老爷训斥。”

陈最脚步虚浮,头疼不已,刚要抬腿去追,却忽闻身后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四郎君,三郎君给你留了封信,说是你一醒来,就叫小人拿给你。”

陈最接过小厮递来的姜黄色信封,眼皮突突地跳,心血翻滚,手指不听使唤地轻颤。

“你们下去吧。”

下人应声退下,丫鬟不可思议地望了“四郎君”一眼,悄悄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陈最回到房中,掩上门,只觉手中的信封沉甸甸的,宛若千钧。

他抚着胸口,心中已有所猜测,只待打开手中的信求证。

清风拂过紫檀木桌上那封洁白的信纸,轻抚过上面两行潦草的字迹。

“陈最,我替你去岭南当大官啦,你安心留下追燕翎郡主。你且委屈做三年陈也,三年后,我来换你。”

立在一旁的少年看着信纸,眼眶微微一热,笑中带泪,又感动又害怕,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一声长叹。

“陈也,你当真是......胆大包天......”

万一他们的身份被人发现,这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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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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