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长山坊,姜家。
一家三口正在吃晚饭,陈旧的四方桌上,见不到一点油水,简素得惨不忍睹。
若非姜北厨艺超凡,姜南此时怕是已经饿死了!
“姜南,咳.....李婆婆那边怎么说......咳咳......可有帮你介绍到活计?”
年轻的妇人面色苍白,一身病态,时不时掩嘴咳嗽,眉间愁云惨淡。
姜南咽下口中的豆腐,抬眸看向何氏:
“娘,李婆婆已经答应我,让我协助她说媒,若是说成了,三七分,撮合成一对,少说也能赚几百文!”
“那便好,只是离十日的期限没几天了,娘一想到......一想到你......”
何氏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看得姜北一阵揪心。少年赶忙搁下筷子,握紧何氏干瘦的手,安抚道;
“娘,您别担心,要是真到了那步,我替姐姐去偿债。”
少年梗着脖子,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看得姜南又好笑又感动。
“小鬼,有姐姐在,哪能让你去冲锋陷阵!”
姜南掐了掐姜北的脸蛋,故作轻松的姿态,但其实心里也没底,毕竟这是宋朝,是个男尊女卑的封建王朝,不是性别平等的二十一世纪。
纵然她一身本事,却无处施展!
“姐,你现在怎么这样,以前你明明很温柔。”
姜北捂着小脸,拍掉姜南的狗爪,白她一眼。何氏亦是朝她看过来,没说什么,但脸上分明也写着不解。
自丈夫去世后,女儿便得了“失心疯”。
在她日复一日虔诚的祷告下,幸得佛祖保佑,女儿终于恢复了正常,只是性情却不知为何大变,变得与以往截然不同。
姜南一愣,故作镇定地收回手,大大咧咧道:“我现在什么样?”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感觉......脱胎换骨了一样。”
少年低着头,思索好一阵才憋出一个词。姜南轻笑出声,伸手在他发顶大力揉了揉,眉眼一片温柔。
“小鬼好眼力。”
“别摸我头!”
“就摸!”
“你......”
何氏看着姐弟两打打闹闹的场面,悄悄抹了抹眼泪,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翌日,天光正好,风和日丽。
姜南正欲出门,便见巷口一圆滚滚的人正踮着脚尖,卖力地刷着浆糊,准备张贴什么东西。
她本欲上前去一探究竟,谁料那人见着她便立即转过身,飞也似的.....跑了!
姜南在风中凌乱,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大为不解。
这张脸看上去应当不骇人吧?
她摇摇头,只觉这人真怪,刚准备转身去找李婆婆,一张黄纸随风飘到她的脚下。
她好奇地扫了一眼,上面赫赫然写着“市舶司”“女舌人”之类的字眼。
少女拾起,认真看完,不由眼睛一亮,欣喜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
“不过,之前我打听的时候,还说市舶司不招女人,怎么短短几天,就自己打自己的脸?”
姜南挠挠头,也不着急去找李婆婆商议说媒的事了,立即推开门往家里冲,去和何氏、姜北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躲在墙后的皮蛋畏畏缩缩地探出半颗脑袋,望着少女兴高采烈的身影,暗暗握紧了拳,闭眼感慨:这次总算没有辜负郎君的期望!
下午姜南将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穿了一袭粉青色纱裙,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便出门往市舶司去了。
到时约莫下午三点,市舶司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男女老少,无一不有。
男人占绝大多数,上至七老八十,下至十一二岁的孩童,可谓应有尽有。
女人则只有那么零星的一两个,基本都是四十上下的年岁,只有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女,站在人群中顿时生出鹤立鸡群之感。
“小娘子,你也来凑热闹?”
一个满脸脂粉的大娘热情地与姜南搭话。
姜南笑着应道:“是啊,家里生了变数,缺钱。这市舶司给的俸禄多,自然是要来凑上一凑。”
“看你这娇滴滴的模样,不像是吃过苦的人。这舌人成日里要跟在大人们身边跑前跑后,还要服侍那些如狼似虎的番商,你吃得消吗?”
姜南蹙眉,抬眼往那道朱红色的大门望去,心道这大宋朝的官场竟这般**?
“大娘劝你呀,还是另谋生计吧,不然丢了清白,可就得不偿失了!”
姜南一时犹豫,汗珠不停往外渗,在心中天人交战。
“姑娘,别听她忽悠你,她是怕你抢了她的风头,毕竟你这般年轻漂亮,要是你在,这唯一的女舌人名额怎会轮到她头上。”
人群中一个大叔实在看不下去,朝那个大娘冷哼一声,好心解释道。
“扑街,有你什么事!”
大娘眼见自己的小心思被揭穿,柳眉一竖,怒瞪老汉。
大叔显然也不是好惹的,立即扯着嗓子骂了回去。两人一触即发,唾沫星子乱溅,你来我往,一个比一个嗓门大。
交战到后面,甚至发挥了己身所长,换着语言攻讦对方,也不知对方能不能听懂,总之,要出了心底那口恶气。
姜南哭笑不得地望了二人一眼,默默退出了战场,朝登记造册的那处走去。
“小娘子,你也是来参加舌人考试?”
坐在案前、百无聊赖的宁天禄在一阵嘈杂中望见水水嫩嫩的少女迎面走来,裙摆摇曳,轻盈动人,不由眼前一亮,与她搭起话。
“对啊!”
“你这么好的模样,一定没问题。”
姜南挑眉,斜了一眼目光笃定的宁天禄。这市舶司招的不是舌人?怎么光看脸呢!
“郎君此话怎讲?考试不是该以实力取舍?”
宁天禄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讪讪一笑,不再接话,而是提起笔,开始登记。
这新来的市舶使是个大色鬼,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才破格招录女舌人,这内幕他若是说了,还不得把面前的美人吓走!
姜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思及自己如今的处境,也顾不得继续追问。
就算这市舶司是刀山火海,她也必须要闯!
躲在暗处的陈也望着那抹熟悉的身影,牵起嘴角,笑得宛若偷了腥的猫。
“郎君,皮蛋这次做得不错吧!”
少年身后忽的窜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邀功似地看向陈也。
“是是是,今晚奖励你一只鸡腿。”
陈也搂住他几欲看不见的脖颈,将人拖着往内堂走。
“我要两只!”皮蛋竖起两根手指,一脸严肃。
“行,撑死你!”
两日后,陈也如愿看见袁定领着一身姿窈窕、面容清丽的少女出现在他眼前。
“大人,这是今年新招录的舌人,名为姜南,是应您的需求特招的,您看看,可还满意?”
袁定意味深长地看向陈也,故意在“满意”二字上拖长了音调。
陈也会意一笑,目光在少女身上来来回回地打量了几遍,“满意......很满意.....非常满意......”
那样子就差拍手叫好了!
姜南感觉,自己整个人像货物被红外线扫描了一遍,浑身不舒服,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咬牙忍着。
身为一名二十一世纪的成年女性,她怎会听不懂二人话里的言外之意。
难怪当时的书表那般说,原来这长官竟是个色胚!考试也那般敷衍,原来早就看重了她的脸。
江南生平第一次因为颜值得到了想要的机会,只是这机会......真叫人高兴不起来!
“那下官便不打扰大人与下属叙话了,下官告退。”
袁定瞟了眼姜南,眸中闪过一丝精光,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待袁定消失在庭院,陈也方才抬眸望向始终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姜南。
“既是舌人,说两句番话给本大人听听?”
“??? ???.?(你这个傻子)”
姜南扫他一眼,眸光一转,仗着面前之人听不懂阿语,用最认真的表情发泄着心中的怒气。
长风穿堂而过,拂过少年柔软的发梢,留下树叶摇曳的沙沙声。
陈也听完,什么也没说,只是饶有趣味地凝视着少女淡漠的脸颊,一双狐狸眼中铺满玩味的底色。
“你敢骂我......”
极其平淡的语气,却传达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姜南心下咯噔一声,猛地抬起头,将陈也死死瞪着。心底一阵发慌,这家伙竟然听得懂阿语!
姜南短暂震惊后,立即满脸堆笑,做谄媚状,打死不承认。
“大人说笑了,您就算是再借小人一百个胆,小人也不敢辱骂自己的上司啊!”
陈也从石凳上站起身,猛地欺近,薄唇微抿,眼底闪烁着晦暗不明的神色。
耳边传来男人低沉而散漫的警告:“你敢不敢自己心里清楚,这次本大人就不和你计较了,若有下次......”
姜南瑟缩着脖颈,被男人吐出的滚烫气息熨得面色一红,一半是因为害羞,一半是由于心虚。
少年退后一步,松开手指,手中的天青茶盏应声落地,转瞬间摔得粉身碎骨,满地狼狈。
“有如此盏!”
刚刚还一脸漫不经心的男人此时微微敛起眼眸,浑身散发出骇人的冷意。长长的睫毛垂下,投下一片阴翳,竟让人不寒而栗。
姜南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盯着满地碎片怔怔出神,赶忙点头如捣蒜。
这古代可不比现代,是文明社会,没有人身安全的威胁。
在这里,若是行差踏错半步,等待她的可就不是降级开除这么风轻云淡的小事了,而是掉脑袋的大罪!
“既如此,明日便来上任吧。”
男人微微一笑,朝少女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刹那间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风流模样。
姜南被那灿烂的笑容晃得久久回不过神,差点以为刚刚那幕是自己的幻觉,好一阵才讷讷拱手道:“那小人告退。”
陈也点点头,眼底似有暗流涌动,深沉一片。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把火便从她这里点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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