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羽毛笔与毛笔
玛丽·班纳特的手指在裙褶上轻轻摩挲，丝绸的触感让她想起长安城最上等的蜀锦。窗外，朗伯恩的玫瑰园在暮色中摇曳，与记忆中大明宫的牡丹相去甚远。
"玛丽，你又在发呆了。"伊丽莎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手里捧着一叠烫金请柬，"卢卡斯爵士家的舞会请柬到了，妈妈希望我们都能出席。"
"舞会？"玛丽——或者说李明珠——微微蹙眉。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告诉她，班纳特家的三女儿向来是舞会上的壁花。
伊丽莎白走近，将请柬放在梳妆台上，目光却停留在妹妹案头的宣纸上。那上面用墨笔勾勒着一幅山水，笔法之精妙，绝非寻常英国淑女所能为。
"这是...中国画？"伊丽莎白惊讶地拾起宣纸，"你什么时候学的？"
玛丽心头一紧。过去两周里，她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大唐公主的习惯，却还是忍不住在夜深人静时提笔作画。那些墨迹是她与故国唯一的联系。
"从...书上学来的。"她含糊其辞，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胸前的羊脂玉佩。自从穿越那夜起，玉佩中央就多了一道血丝般的裂纹。
伊丽莎白敏锐地注意到这个动作，但体贴地没有追问。"卢卡斯爵士最近迷上了东方艺术，他特意嘱咐要请你参加后天的书法表演环节。"
"书法表演？"玛丽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李明珠特有的锋芒。
"别担心，如果你不愿意——"
"不，我去。"玛丽打断姐姐的话，指尖在玉佩上收紧。或许这是个机会，让这些西方蛮夷见识真正的大唐风雅。
***
卢卡斯家的沙龙灯火通明。玛丽跟在母亲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社交场合。女士们的裙撑像盛开的花朵，男士们的领结白得刺眼。空气中弥漫着香水与红茶混合的古怪气味。
"玛丽，这位是刚从伦敦回来的达西先生。"班纳特太太突然拽着她的手臂，将她推向一个高个子男人。
费茨威廉·达西微微颔首，目光在玛丽身上短暂停留。他记得班纳特家的这个三女儿——总是躲在角落读书的那个。
"达西先生对中国文物很有研究。"卢卡斯爵士热情地介绍，"他的彭伯里庄园有个专门的东方收藏室。"
玛丽抬起眼帘，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被众人簇拥的绅士。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英国人特有的傲慢，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某种她熟悉的光芒——那是求知若渴的眼神，就像太学里最优秀的学子。
"班纳特小姐对东方艺术也有涉猎？"达西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
玛丽感到一阵恼怒。在大唐，从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对七公主说话。"略知一二。"她冷淡地回答，故意用了汉语。
达西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噢天哪！"班纳特太太惊呼，"玛丽什么时候学的这种奇怪语言？"
"是汉语，妈妈。"伊丽莎白及时解围，"玛丽最近很用功。"
沙龙中央已经摆好了书法表演用的长桌。卢卡斯爵士拍手示意众人安静："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我们很荣幸邀请到达西先生展示他的中国收藏，以及——"他看向玛丽，"班纳特小姐将为我们表演书法。"
人群中响起礼貌的掌声，但玛丽能感觉到那些好奇中带着怀疑的目光。特别是那个站在达西身边的金发军官——韦翰中尉，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玉佩上，让她如芒在背。
达西首先展示了几件青花瓷器和一幅山水画。"这些都是通过东印度公司从中国购得，"他解释道，"这个古老帝国有着令人惊叹的艺术成就。"
玛丽盯着那幅所谓的"山水画"，差点冷笑出声。那不过是拙劣的仿制品，连她宫里最末等的画师都比不上。
"班纳特小姐，"卢卡斯爵士邀请道，"该您了。"
玛丽缓步走向长桌。桌上摆着羽毛笔和劣质墨水，还有几张粗糙的纸张。她轻轻摇头："我需要真正的笔墨。"
达西挑眉："您知道如何使用毛笔？"
"当然。"玛丽直视他的眼睛，"就像您知道如何使用刀叉一样自然。"
一阵轻微的骚动掠过沙龙。达西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吩咐仆人："去我马车里取中国文具盒。"
等待的间隙，韦翰中尉凑到达西耳边低语："这乡下姑娘在装腔作势。"但玛丽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这句话，她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当达西的仆人捧来那个紫檀木文具盒时，玛丽的心跳突然加速。盒盖上雕刻着熟悉的缠枝纹——这是正宗的唐代工艺。她颤抖着手指打开盒子，里面的湖笔、徽墨、端砚，无一不是上品。
"您从哪得到这些的？"她忍不住用汉语问道。
达西惊讶于她流利的发音："广州的一位商人。您真的会用？"
玛丽没有回答。她挽起袖口，熟练地磨墨、润笔，动作优雅得如同在表演一场神圣仪式。沙龙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异国风情震慑住了。
笔尖触及宣纸的刹那，玛丽仿佛回到了大明宫的翰林院。她挥毫写下李白的《静夜思》，每一笔都蕴含着千年文化的积淀。
"床前明月光..."达西用生硬的汉语念出第一句，眼中闪过震惊，"这不仅是正确的汉字，还是最典雅的书法。"
玛丽写完最后一笔，轻轻放下毛笔。宣纸上的墨迹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宛如她胸前的玉佩。
沙龙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班纳特太太激动得直摇扇子："我从不知道玛丽有这等才能！"
"这太不可思议了。"卢卡斯爵士赞叹道，"达西先生，您说这是最高水平的书法？"
达西没有立即回答。他凝视着那幅字，又看向玛丽，眼神中的傲慢已被好奇取代："不仅是高水平，这简直是...大师手笔。"
玛丽与他四目相对，第一次在这个异国男子眼中看到了真诚的欣赏。那种眼神让她想起太傅批阅她作业时的神情。
"您过奖了。"她轻声说，突然意识到这是穿越以来，第一次有人真正认可李明珠的价值，而非玛丽·班纳特这个壳子。
韦翰中尉突然插话："达西，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个乡下姑娘怎么会——"
"闭嘴，韦翰。"达西罕见地失礼打断，"艺术不分出身。"
玛丽惊讶地看着达西为自己辩护。更让她惊讶的是，当韦翰不甘心地退到一旁时，她注意到他盯着玉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贪婪。
沙龙结束后，达西主动提出送班纳特一家回家。在马车里，他坐在玛丽对面，欲言又止。
"班纳特小姐，"最终他打破沉默，"您愿意改日来彭伯里看看我的收藏吗？我想请教您关于..."
"关于真正的中国艺术？"玛丽替他说完。
达西点头，月光透过车窗，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那一刻，玛丽恍惚看到了一个渴求知识的灵魂，而非傲慢的英国绅士。
"我会考虑的。"她说，手指不自觉地抚上玉佩。那裂纹似乎在发烫，仿佛在提醒她什么。
马车驶入朗伯恩的车道时，玛丽注意到韦翰骑马远远跟在后面。他的身影在月色中如同鬼魅，让她颈后的汗毛竖起。
"谢谢你今晚的表演。"下车时，达西突然用生硬的汉语说道，"很美。"
玛丽怔了怔，回以一句地道的长安官话："不谢，知音难觅。"
达西虽然听不懂，但眼中的光芒更盛了。他郑重地鞠了一躬，那是他见过中国商人行的礼。
回到卧室，玛丽取出藏在床底的宣纸，继续完成那幅未画完的大明宫图。窗外，一轮明月高悬，与长安城的并无二致。
她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韦翰正在一间昏暗的酒馆里，向一个神秘人物展示一张匆匆绘制的玉佩草图。
"就是它，"韦翰压低声音，"那个女孩身上的玉佩，和东印度公司丢失的那批文物描述完全一致。"
神秘人将一袋金币推过桌面："继续盯着她。达西那边呢？"
"他对那丫头着了迷，"韦翰嗤笑，"不过正好，他收藏室里的东西，老板会很感兴趣..."
月光透过云层，照在玛丽案头的画作上。画中的大明宫金碧辉煌，而现实中的朗伯恩卧室里，只有一支将尽的蜡烛，在风中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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