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禅室里,一行僧衣如雪,搁下译经的笔,来客三人坐在对面,由颜阙疑讲述缘由,再由薛寿补充细节,最后由裴连城诚恳表示请法师解决这桩怪事。
一行捻动掌中法珠,垂睫闭目,听明原委,复睁眼时,纯澈明净的光流转在眼底:“如此说来,沈府已别无他法?”
薛寿恳切点头:“各种法子都用了,高人也都请遍了,那女子就是不肯放了沈公子。”
颜阙疑立时反驳:“想必请的都是江湖骗子,高人可没出动。”
裴连城迭声附和:“只要一行法师出山,必是手到擒来,啊不,手到妖除。”
一行微微摇头,眉目间是思虑后的慎重:“此事简单,亦不简单。”
三人相顾,不解其意。
一行牵起掌中法珠,因常年加持的佛珠泛着润泽的光,他温声解说:“世事如这珠串,颗颗连缀,环环相因。那女子为何出现,以及为何不肯离去,必与沈公子相关。”
颜阙疑振奋道:“那便只有亲至沈府调查,才能知其因果,找出解决的办法。”
一行持珠起身:“三位公子顾惜人命,热心奔走,小僧怎可推辞。”
裴连城激动地搓手:“我买的几匹西域名驹就在寺门外,脚程很快的,可算派上用场了。”
四人乘快马,不到半个时辰,便已至永安坊。
薛寿领路,来到沈府。童仆应门,薛寿表明来意。听闻有法师不请自来,悲痛绝望中的沈氏夫妇半信半疑,终究抱有一线希望,亲自将一行迎入沈峤房外。
紧闭的门窗有试图闯入的痕迹,破损严重,窗纸上的划痕十分可怖,却一丝风也透不进去。房内隐隐传出年轻公子哀哀的哭声,杂着气若游丝的诵声:“若有人兮山之阿……”
其时天色未暗,窗纸上蓦地映出烛火亮光,显是有人点亮了灯盏。烛光摇曳,渐渐飘摆,仿佛被疾风吹动。一个满是戾气的女子嗓音穿透众人耳膜:“不相干之人,速速离去,莫要自损修行!”
这话显然是对一行说的。颜阙疑紧张地攥紧了册子,其余几人也都在女子幽森的语气里生了畏惧心。
一行勾起唇角,曼声作答:“既不属人间,何必殃及无辜,扰乱天道法则?”
言罢,将法珠一圈圈挽在手上,随后十指勾连结印,光缕透出指尖,于上方缠绕汇聚,结出一朵虚空中的曼荼罗之花,花瓣逐层盛放,释放出纯净无暇的密宗佛光,光华普照,固若金汤的门窗触光而开,天风倒灌入室,与房内缭绕的戾气相激,咣当作响,震碎家具物什,书卷纸页漫天飞舞。
女子厉声的呼啸划过众人耳畔,灯烛应声而灭。沈氏夫妇震惊不已,顾不上危险,一齐扑入房中,高呼“峤儿”。
旁观众人中,薛寿惊得面无人色,裴连城半捂着眼睛从指缝间窥探,颜阙疑吞咽下口水,战战兢兢扯动一行袖子:“法师,这么快,解决了?”
一行垂手,摇了摇头:“去看看吧。”
三人跟在一行身后,迈入这间危机重重的破损房中,头顶纸屑纷飞,地上狼藉一片。沈氏夫妇扶着床边吊着一口气的沈公子,哭天抹泪。
一行踏过遍地狼藉,到床前试探沈峤脉搏,虽然沈公子这番遭遇惊险,所幸保下一条命:“需尽快让令郎进食稀粥,不可多。”
沈氏夫妇对一行言听计从,连忙抹了泪,吩咐仆人准备饮食。
一行折回窗边,目光巡过乱糟糟的书案,端起一只白釉灯盏,古朴陈旧却制作精美,基座以莲瓣装饰,颇有禅意。本是精妙之物,却被妖魅寄身。
三人凑上前来,好奇又畏惧地盯着一行手中的灯盏。
颜阙疑小心问道:“她……还在灯里?可否把灯毁了?”
一行以指节叩击灯座:“这是她寄身的器物,不可简单毁掉,需探明此灯来历。”
裴连城看向被人喂食稀粥的沈公子:“是他招惹来的,需得问他。”
为了等沈峤恢复气力,探明真相,一行等人暂时在沈府住下,同时看护妖灯。因有一行在,灯中女子再未现身作祟,想是法力不敌,潜藏其中窥伺良机。
翌日,精心呵护下的沈峤恢复了些精力,卧在床上能够与人交谈。一行持了白釉灯盏,询问其来由。
这盏灯给沈峤留下了严重创伤,一见灯便脸色煞白,全身颤抖。
“此灯是我先前在西市一家古董杂货铺看中,那无良店家吹嘘灯盏做工精巧,我便买下,谁、谁知……”沈峤惊恐地瞪着一行掌中,“我点燃此灯,她便出现,诱骗于我!”
“沈公子不必惊惧,有法师在,那女子不会再害你了。”颜阙疑抱着册子上前安抚对方,而后好奇追问,“灯中女子如何诱骗沈公子?”
沈峤往被子里缩了缩,想起最初的遭遇,不由脸红过耳:“她叫我不要害怕,投怀送抱与我温存,却没两日,她便逼迫我读书,并要一字不漏地背诵,我若考不上进士,她便要活活打死我!”说到后面,脸上红晕一分分褪去,遭受折磨的记忆画面重现脑海,受惊小鹿般的眼神万分不安地望着众人,“她还会回来缠着我吗?”
一行道:“待小僧追查此灯来历,将其渡化,沈公子请安心休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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