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素清羁留魔教已三日有余,期间尽欢曾令人告知赵君梧,言用傲来峰投靠魔教来换长风大侠的性命。虽然不知君梧是何感想,反正林素清对此倒是嗤之以鼻。
原因很简单,赵君梧一直认为他杀了前峰主,想必恨不得让自己就此死在魔教。又或者是为了得到剑谱下落而勉强救回自己,但日后少不了蹉磨诘难。
林素清忽然觉得心里苦得厉害,这种感觉并非来自身体的痛处,也无关坎坷的经历,只关乎自己与君梧为何落到如此地步。
记忆中的君梧还是个襁褓婴儿,是自己当爹又当娘地将他拉扯大。这孩子爱半夜三更起来哭,自己就每晚强撑精神哄睡,碰上孩子调皮捣蛋自己也是温柔地劝导,虽然也有气急了打对方的时候,但到底没下过狠手。但这孩子并没有如预想般和气,反而还不像爹娘,变成了内敛寡言,胸有城府的样子。
“你怎么总是发呆?是伤口快好了吧。”
素清猛然回头,见是尽欢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不关你的事,小赵峰主怎么样了?”
“他很想你,说无论如何也要带你走。”
这分明是戏弄!林素清怒瞪着他,一把拽住他的衣领质问:“我问你他到底怎么样啊!你是不是威胁他了?混蛋,去死吧!”
江尽欢倒也不恼,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恼怒的样子,仿佛欣赏困兽犹斗:“长风大侠,他都要折磨死你了,你还如此关心他,本座佩服。”
旁边的白虎狠狠甩开了素清的手,骂道:“教主岂是你能责问的,还不快磕头赔罪!”
素清漠然地看了白虎一眼,此人与那天晚上的朱雀一样经常出现在魔教教主左右,一丘之貉半斤八两的货色。
见素清不仅迟迟没有动作,而且还摆出不屑的神色,白虎一拳便要打过去,尽欢拦下了他。
“白虎,不要动不动就打人,传出去影响魔教的名声。”
“啊?教主,咱们还有名声?”
“不许多话,退下。”
白虎似乎还有话说,随后却悻悻退下。
木叶纷然落下,微风裹挟着落叶缠绵,揽着它们搅动着一池秋水,几片枯黄斜飞入二人的发鬓,好心地为人增添装饰。
素清深吸一口气,被这凉风暂抚了心神:“教主也明白,若是强逼我,我必会与你鱼死网破。我只是想问问你…小赵究竟怎么样了。”
尽欢淡淡道:“我骗你做什么。他的确想接你回去。想开点,你是他的杀父凶手,他肯定想亲自手刃你咯。”
杀父凶手?素清苦笑了一下,少有地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江尽欢是何等人物?自小便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早练出了七窍玲珑心。观素清哀极之色,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
片片飞叶落入剑堂,覆上了青年染血的长剑。赵君梧执布巾拭剑,先前他得知素清被劫,盛怒之下拿了几个魔教俘虏泄愤。
君梧仰头望天,天朗气清秋风凉,凉到了他心里。悠悠一声长叹。
傲来峰长老齐景走了过来,见少主郁郁寡欢便出言劝慰:“少主可是因为那罪人伤神?”
他口中的罪人便指的是素清。
君梧动作一顿,看着面前关切自己的中年男人。
“齐长老,我在想如何接他回来。”
“少主,他杀了前峰主罪该万死,听说魔教有无数折磨人的手段,何不就此……”
“不可!”君梧猛然站起身,努力平复激动的情绪:“不可以,齐长老,他是死是活都是我傲来峰的人,就算要杀,也该由我们动手。况且他若是把剑谱透露给魔教……”
听到剑谱,齐景的表情也凝重起来:“少主说得对,他若屈从了魔教,丢的也是咱们的脸!”
君梧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他不信素清会屈服于魔教。且不说林叔宁可枝头抱香死的气节,单说他能熬过种种刑罚从不坦白杀父真相,自己便信此人也同样不会说出剑谱何在。
“少主,您会杀了他吗?”
“不会。齐长老,恩与仇我和他全占了。他若能悔改赎罪,我就要拼命地保住他。至于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我们怎么接他回来?”
“明晚我会带几个人夜闯魔教,趁乱把他带回来。”
齐景叹了口气,心知这也算是叔侄俩的家事,外人插手也是无益,索性退下。
又是一阵凉风袭过,赵君梧霎时睁开眼,长剑于漫天黄叶中一闪而过,徒留一地残叶在地上不甘地颤抖。
一剑问斩情深。
秋夜总是格外地冷,况且房外还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素清拢了拢衣衫,正欲睡下便听窗外似有诵经声传来。
这种地方还会有人拜佛?好奇心一上来,素清便按捺不住下床,沿着宫外长廊走去。
这几日他一直睡在尽欢宫中的椅子上,加之因重伤未愈无人为他上刑,反而给他安排了一间偏房,休养一番倒也恢复了点体力。出于不想在魔教众人面前难堪,他趁夜深时用宫中湖水洗净了血污,又将长发侧放于左肩以红发绳绑成马尾——这是他一贯的发型。
原来走廊尽头是一座佛寺。
寺庙不大,但装饰得金碧辉煌,闻之更有檀香袅袅,正中间有一巨大的金身佛像,有一紫衣人跪坐于其下。
瞧其身影,居然是魔头江尽欢。
察觉到有人来了,江尽欢目光如刀,警惕起来,正欲出手再思及对方虚浮的脚步,便知道了来者何人。
“长风大侠在这里监视吗?”
“血口喷人!你在这里敲木鱼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机关暗器!”
江尽欢笑道:“哈哈,大侠真是冤枉我了,本座就不能信佛吗?”
素清冷哼道:“你作恶多端,佛祖决不会保佑你的,你合该下地狱!”
江尽欢不答话,自顾自地敲着木鱼喃喃着佛经,许久才幽幽道:“你说你那侄子会不会来劫你?”
素清怔了怔,笃定对方定是知道了什么在套自己的话,矢口否认道:“小赵一向正人君子,不可能做这种事。再说你这逍遥城犹如铁桶,他就算进来也待不了多久。”
江尽欢仍然是笑着点头,突然开口:“对了,过两天燕云阁阁主会过来做客,他一向行踪难定,号称来无影去无踪,也不知道他来魔教做什么。”
燕云阁阁主?林素清暗想,这的确是一个如飘荡蓬草般的人。燕云阁位于幽城,但若要寻其办事可不是到幽城拜见那么简单。首先便是阁主贺旧谙来去不定且性情古怪,你得先找到他在哪儿合他眼缘,他才或许会告知情报。其次便是近两年他身边新来的杀手,那个像鬼魅般阴冷的人不知吓退了多少远客。
半晌,素清叹道:“我与他并无交集,倒是你与他熟识。”
江尽欢摇了摇头,一边敲木鱼一边回他:“我与他也并不熟识,只能算有些交情。”
话音未落,这个魔头脸上竟浮现出少有的伤感神色,仿佛是在追忆着什么人。
素清才不想管他心里思念着谁,只是吹着飘散着檀香味的夜风想起了惨死的大哥。
“他既然要来,你可不可以让我见见他?”
“为了赵苍松的事?”
林素清心头惊诧,猛然回头死死地盯着他:“你知道什么?”
江尽欢敲了两下木鱼,又摆出了那副无所谓看热闹的姿态:“什么都不知道啊,不过本座总觉得这事有隐情。放心,不用感谢我,我让你见他,你告诉我剑谱所在。算不算双赢?”
这真是个吃亏的选择,不过在林素清意料之中。
“好啊,我答应你。”
“成交。”
佛像庄严,让人联想到传说中的往生极乐。真的有西天吗?素清不知道。如果有的话,大哥现在应该已经享尽欢愉了吧,如果没有……自己又该去何处寻他?
想起来大哥,素清便一阵神伤。记忆中的赵苍松面容爽朗,笑起来更添豪放之色。素清十二岁便认识他了,当时对方也才十六岁,在大侠经营的饭馆旁边卖肉。少年意气风发,忽然有一天苍松兴起,拉着自己决心闯荡江湖。后来二人有了奇缘,遇见了世外高人清山道长,得其欣赏获绝世剑谱。兄弟俩创立了傲来峰,风光无限。再后来大哥游江南,对苏家小姐云生一见钟情,成婚后有了君梧。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苏嫂嫂病故,大哥被人一剑穿心,自己也落得无处申冤人人喊打的下场。真是造化弄人,苍天作弄啊!可活着既已尝过苦难,死后便应该再无烦恼,快活潇洒了吧?
素清自嘲地笑了笑:“他们逝世后会在极乐世界吧。”
敲木鱼的身影微微一顿,许久哑声道:“或许吧,谁知道呢。”
语毕,两个人都怔了怔。今夜此刻,他们不是外界传言的魔头小人,仅仅是心里都住着难以忘怀的逝者的普通人,虔诚祈祷所念之人的往生。同是尘世伤情客,相逢何必曾相识?
辰星悬天月如水,佛珠轻捻心念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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