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族馆,挺有意思的,大概。
周晓初在水族馆逛了一天,一点印象也没留下。
因为他光顾着看苏沐了。
看苏沐本来就白皙的脸,在水族馆蓝色幽暗的灯光下显得尤其光滑脆弱,像是上好的白瓷;看苏沐转头去看旁边游着的鱼,刘海荡下来,搭在眼镜边儿上,也遮住他半边光洁的额头;看苏沐站在人群中间,专心听讲解员讲解,下巴微微抬高,露出鼓起的喉结;看苏沐在吃晚饭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毫无瑕疵的脸上沾了一点番茄酱。
他不该失控的,但是他失控了,因为选择浪漫指数高的场景并没有蛊惑苏沐,却让他自己心猿意马。
餐厅人声鼎沸、嘈杂不已,可那些人、那些物,这时候都成了电影里被虚化的背后布景,他们的声音也变成了可以轻易屏蔽掉的白色噪音。一片寂静、只能听到他自己心跳声的镜头里,画面聚焦在与他近在咫尺的苏沐身上。
而苏沐的脸上,有一点点殷红的番茄酱。
周晓初大脑一片空白,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去,然后极其轻的、用指尖抹掉那抹红。
他的脸颊滑滑的,跟周晓初想象中的一样。
苏沐倏然抬起头来。
他为周晓初突然的触碰难得露出一个表情,是惊讶的表情,也许也带有一点慌张。
他的身子也往后退了退。
周晓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明明看见苏沐退了,因为那退的动作毫不隐蔽,但他大脑被白天浪漫的场景蛊惑、被和谐的气氛诱骗,导致他智商和情商都勇创新低,根本来不及反应这背后的意义。
所以他凭借着本能,看了看自己手上那点,曾经在苏沐脸上的番茄酱,然后伸出舌尖,把它舔了去。
苏沐迅速垂下眼帘,转过头去:“吃完了吗?我该回家了。”
周晓初猛然回神。
他从前没这么聪明过,但他在苏沐面前的智商一向忽上忽下,而这会儿,他敏锐地听到苏沐说的每一个字。
他说,我该回家了,而不是,我们该回去了。
周晓初的心疯狂下坠,像一个蹦极选手,只不过那脚上没拴绳子。
他极为忐忑地跟着苏沐出了餐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完全不敢轻举妄动。他看苏沐低头叫了车,回去的路程大概半个小时,但他们没像来时一样闲聊,不仅仅是因为周晓初不敢开口,也因为苏沐把头决绝地转向了窗外。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苏沐抽出一张现金:“师傅,我在这下,麻烦把他送到学校门口。”
师傅好久没见过现金,但还是爽快接了过来,他扬声说:“好嘞,我给你弟弟送到门口,你放心吧!”
什么弟弟,什么弟弟!
车都要开动了,周晓初突然开了车门,给司机吓了一跳。他踉跄着冲下来,往苏沐的方向跑去。
苏沐也许听到他的脚步声了,即使没听到,苏沐也一定听到了他喊他名字,他喊得那么大声,连邻居都要听到了。
但苏沐没回头。
巨大的恐慌袭进周晓初的大脑、心脏,他心好像缺了一块,这一块的重量太重,失去的一瞬间让他爆发出比赛时都拿不出的速度,他奔到苏沐身旁,慌乱地抓住他的胳膊:“苏沐,苏沐!”
他只能叫出他的名字,像在念什么万能的咒语。
苏沐缓缓转过头,目光冷淡而空洞:“你该回去了。”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
天已经黑了,小区里没什么人,只有初夏的蚊子嗡嗡地烦人,周晓初紧紧拽着苏沐的胳膊,说不出话,但不敢放开,因为他知道一放开,他就再也抓不着了。
他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苏沐,我做错了,你别这样。”一句对不起牵连出更多的道歉,他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切,带着数不清的恐慌:“我再也不这么做了,你原谅我,咱们还像以前那样行吗?我就来蹭个饭,不做别的,再也不碰你了,我就吃个饭。我还能给你剥水果、剥栗子,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我什么都能做,我什么都不要,你让我来吧,行吗?你让我来就行,真的。”
苏沐缓缓低头,看向周晓初抓着他的那只手,周晓初那么用力,是体育生才有的力道,薄薄的衬衫已经瞬间出了褶皱,他说:“你先放开。”
周晓初的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我不放。”
“有点疼。”
周晓初愣愣地看他,又看苏沐被自己握住的手臂,苏沐说疼,但他不能放手,可是苏沐说疼。
他终于缓缓地松了一点力气,这一松,苏沐的手臂就从他手里脱了出去,毫不拖泥带水。
周晓初在夜色里看苏沐,他觉得自己可能哭了,也可能没有,毕竟他早就忘了哭是什么感觉,但他心脏好难受啊,像被人挖了一块,像被人扔下悬崖,像被人宣判死刑,像,像苏沐说不要他。
苏沐也看回他,苏沐鲜少与他直接对视,他大多数时间只能看到苏沐的侧脸,然后他听见苏沐的宣判。
“我不喜欢男人,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我不要!”
周晓初忍不住大声反驳,又马上换成呜咽:“对不起,我不该大声的。没关系,你不喜欢男人没关系,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咱们就做个朋友,不行吗?就做个一起吃饭的朋友,反正你也是自己吃、我也是自己吃,一起吃有个伴,我还能帮你洗碗。我说真的,就做个朋友,行吗?”
苏沐沉默了一会。
周晓初心悬起来,他惊讶于自己还能感受到这种心悬一线的感觉,他以为他的心已经被扔掉了,但苏沐的沉默给了他一线生机。他又急切道:“我再也不妄想了,我就是觉得跟你在一起挺舒服的,以后都不说喜欢你的事了,不喜欢你了,以后都不喜欢你了,你也不用喜欢我,或者不天天一起吃饭也行,我偶尔来,你什么时候想有人一起吃饭、想有人帮你刷碗、想有人帮你提东西,你就叫我,你叫我我就来,你不叫我,我绝对不来碍你的眼,真的。”
他们之间只有不到半米,周晓初一抬手就能再抓住苏沐,但他不敢动,他只能定定地盯着苏沐又垂下的眼,看他在夜风中飘动的刘海,看苏沐也许在犹豫,也许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但苏沐并没有被他打动。
苏沐不再看周晓初,决绝地转身:“你该回去了。”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步伐平稳笃定地令人害怕,留周晓初一个人在院子里,像只被主人抛弃了的大型犬,只能看着那个背影一点点远去,直到那人陷入了楼道的黑暗,直到那人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周晓初站在原地,初夏五月,他却觉得浑身都像被扔进了冰窖,冷得他浑身失去知觉。
这个小区真黑啊,黑得像个看不着底的黑洞。
-
老三为了等周晓初的约会报告,竖着耳朵等到落锁也没见到人,第二天早上起来,他才看见已经在床上的周晓初。
老三下床去怼周晓初:“哎、哎,别睡了!你啥时候回来的?彻夜不归呀兄弟,你可以的,是不是特别顺利?”
周晓初缓缓睁眼,也许他从没睡过,他一对眼睛肿胀通红,木然看了看老三,声音哑得不行:“没有哥哥了。”
老三一愣:“啥?你啥意思,啥叫没有了。”
周晓初眼神空洞,声音也空洞:“就是没有了。哥哥不要我。”
老三没来得及反应这句话里面的意思,就又听到周晓初暗哑着的嗓音。
“我做错事了,哥哥不想见我了,再也不想见我了。”
老三本来还想调侃他这像破锣嗓子一样的声音,但觉得他这状态太不对了,好像真受了大刺激,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嘛,怎么一天就变这么大样。
他不会说真的吧?一想到这,老三就有点不忍心。
周晓初都受过这么多苦了,怎么连谈恋爱都这么不顺,还是个雏呢,第一次就这么无疾而终呀。
老三看周晓初一脸消沉,连魂儿都没了的样子,只好试着安慰:“没事儿,天下那么多好哥哥呢,谁差这一个呀,别的不说,光咱们体院几百学长呢,要哪款的没有啊,等你好点,我给你搞个联谊!”
周晓初视线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根本不聚焦:“不一样,我就要这一个。”
老三叹了口气,这刚受过情伤的人,确实不好劝:“那今天我帮你请假,你在寝室休息吧,中午想吃啥?我给你带回来。”
周晓初人都傻了一样:“我想吃哥哥做的饭。”
他闭上眼睛,像在梦呓:“哥哥做的茄子,特别好吃。”
老三再同情他、想陪他,最后还是不得不出门上课,出去才知道体院昨晚出了个奇葩,说是有个人,看不清脸,大半夜在操场边喊边跑圈,好像受了什么刺激,把好些人吵醒了,还有人探头数圈,光数得着的部分,就有一个半马。
他们说得开心,互相刺探有没有人知道那人身份,一天下来学校群里就冒出来N多个梗,午夜猛男一下就传遍整个学校。
知道真相的老三只能心疼地叹了口气。
周晓初安分了半个月。
他安静地去吃饭、训练、上课、打球,也不再拒绝朋友的邀约,日程排得满满的,但唯一知道内情的室友们却能看出他明显日渐消沉的面色。
除了这些人,只有小师妹发现了周晓初的不对劲儿。
比起担心的舍友们,小师妹是唯一一个从此获利的人,她抓紧了机会,天天来关心周晓初,白天送饭、训练送水,场边递毛巾、场下加油打气,简直是二十四孝的追求方法。
周晓初一开始甚至没有精力拒绝。
到了快半个月的时候,他终于慢半拍地意识到小师妹在做什么,他在训练之后找到小师妹:“我可以回答你了。”
小师妹有点紧张地看他:“回答什么?”
她心想,我还没正式告白呢。
周晓初说:“我已经有喜欢的男人了。”
小师妹一噎:“这、你不是刚失恋吗?这么快又喜欢上别人了?”
“没有,我只喜欢他一个。”周晓初失神地说:“除了他,别人谁都不行。”
小师妹嘴一瘪,有点委屈:“你就特意跟我说这个?”
“我不想让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是不会喜欢女人的。”
周晓初说完这句话,才突然意识到这跟苏沐那天晚上跟他说的话有多像。
苏沐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吗?这么笃定、毫无质疑,知道自己的性向永远不可能变了。
所以苏沐出于好心,不再见他。
爱情真的是个折磨人的东西,周晓初想到这里,竟然自我开导成功了。他被拒绝地彻底,说明苏沐还是在意他的,也许不是喜欢的那种在意,但苏沐是考虑到他,所以才拒绝了他。
小师妹拎起拳头,狠狠在周晓初肩膀上砸了一下:“你太过分了,一点情面不留,那我以后也不要喜欢你了!”
周晓初听了反而笑了:“那你比我还有救。”
小师妹问:“什么?”
“那人也跟我说了一样的话,”周晓初看向小师妹身后的太阳,漆黑的云层正要靠近,今天下午,一场暴雨在所难免:“但是我没办法不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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