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初打完球，直接穿着球服，淋着雨，一步一步地走去那个小区，熟门熟路地走到那个门口，往地下一屁股坐下。
好湿啊，身上湿、头发湿、屁股湿。
眼睛湿。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距离苏沐下班，还有一个小时。
他反复演练自己等下要说的话。
等啊等，等来等去，等到天黑，苏沐也没回来，周晓初第几百次看时间，都八点多了，苏沐去哪了？
他坐得屁股都麻了。
周晓初挪了挪位置，发觉不止屁股，腿也麻了，他扶着墙站起身来，头重脚轻的，然后吓了他一跳，旁边的门竟然动了。
门打开一条缝，露出苏沐的脸，他提着一个垃圾袋，见到周晓初也愣了一下。
楼道里传来有人上楼的声音，刚开开一条缝的门马上又有要合上的架势，动作快准狠，但周晓初的反射神经更快，他迅速地把自己的手插进了门缝。
这回不比以前，关门的力道大得多，周晓初瞬间感觉到了一股火辣辣的疼从指尖一路蔓延到心脏，不对，这不是因为他被夹了手，而是因为苏沐看到他的脸，连个招呼都不想打。
他忍着疼开口：“苏沐，苏沐，让我说句话，我就说句话。”
下面有人上楼的声音越来越近，苏沐去拨周晓初的手，想把它拿出去好关门，但是周晓初的手就像粘在门框上一样，怎么也拨不下来，周晓初已经发红的手指在苏沐的动作下愈发疼，他忍不住闷哼出声，但苏沐仍然在推他。
周晓初打了很久的腹稿的，要跟苏沐道歉、要跟苏沐保证、要跟苏沐求饶。可是他手好疼啊，那天晚上，苏沐只是说了一个疼字，他就把苏沐放开了，让苏沐就那么走了。苏沐怎么能这么狠心，他的手都要肿了，苏沐怎么能这么用力推他？
他在苏沐心里，甚至连个陌生人都不如吗？
对峙的身影堵住了半边楼道，要上楼的人在下方台阶上顿了一下，借过二字，刚发出一个单音节。
周晓初已经猛地拉开了门。
他不想这样的，他不想用自己明显处于优势的体型差来欺负苏沐，他知道这不公平，他知道苏沐将会无法反抗。可是他手好疼，心也好疼啊，疼得他失去理智了，疼得他满脑子只剩下两个字，两个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严丝合缝地嵌进他DNA的字。
他蓦然欺身进去，把门在身后猛地砸上，苏沐就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露出有史以来最大的表情，可那惊讶仍然只让苏沐微微睁大了眼而已。
苏沐不自觉地退了一步：“你怎么来了。”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在这，你该回去了，每一句都在他心里挖洞，挖得他一颗心坑坑洼洼，找不到一块好地方，苏沐这么好看、这么让他喜欢的一个人，怎么就长了这么一张让人生气的嘴！
周晓初忘了那些准备好的话，他倏地欺身向前，猛然把苏沐抵到墙上，用好的那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半是解气、半是渴望地亲了上去。
苏沐被他按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哼，然后是死寂般的沉默。
这不是一个吻。
周晓初没有经验，但他知道吻应该是什么样的，应该是黏黏糊糊、互相纠缠的，让人脸红心跳、心里痒痒的，不是这样，只是简单地嘴唇相贴的。
苏沐办公室坐久了，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连嘴唇也软软的。周晓初闭着眼睛，如果他想，他现在就可以真的吻他，用舌尖撬开苏沐的嘴唇，尝尝他的舌头是什么味道，看他舌头是不是也像他说的话那么硬，或者也许其实很软，软得像他的梦。
如果他想，他甚至可以把这当做一个梦，苏沐白有一对花臂，其实没什么力气，纤瘦的手腕颠勺都吃力，如果他想，他一只手就能控制住苏沐的一对手腕。
苏沐在他面前毫无反抗能力，只要他想，他做什么都可以。
但他不能，他什么也不能做。他越是能，就越不能。
只是这样亲着这个沉默的人，都让他愈加难过起来。
但他也不能放开苏沐。
一旦放开苏沐，这个梦就醒了。
苏沐会用冷淡的眼神看他，或者，这次甚至是用厌恶、恶心的眼神看他。
他还没见过苏沐露出那样的表情，他也不想看苏沐那样的表情，他会做噩梦。然后，苏沐大概会说，你该走了、你该回家了，这次可能会有一句新的台词。
他可能会说，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光是这个想象就让他头皮发麻，他不能给苏沐说这句话的机会，这个梦再假，他再知道梦终究会醒，但每延长的一秒都无比珍贵，都是他未来不知道多久能怀念的唯一回忆。
他不是来告别的，但他却把场面做僵，变成了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
他那天不过摸了摸苏沐的脸，苏沐就再不想见他了，而他今天竟然做了这么大胆的事。从这走了以后，他该怎么办？他放不下苏沐，可是，真的再也没法见他了吗？
嘴唇与嘴唇相贴，一动不动、毫无**，只有周晓初的一腔孤勇和使不完的力气，直到连贴着的嘴唇都跟着疼了，周晓初感觉到有一双手在推他。
他知道，他的梦醒了。
周晓初退了回来。
但他没有退得很远，他仍与苏沐站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近距离地看着苏沐被亲得发红的嘴唇，看他竟然会颤抖的睫毛，看他被蹭歪了的眼镜，看他散乱的刘海。
然后面前的景色动起来，苏沐又推了他一下，他不得不又后退一步，目送着苏沐转身离开。
苏沐走得那么快、那么果断，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既没有质问、也没有回答，好像他刚才亲的是别人，好像他们从未相见。
周晓初真的服了，这个人，这个叫苏沐的人，他没有心。
客厅已经空了，周晓初无助地看了看四下，只有地上的一个翻倒的垃圾袋证明刚刚不是他在发梦，他缓缓蹲下身去，膝盖有点麻、有点痛，他把掉出来的垃圾重新在袋子里装好，系上的时候牵动已经肿了的手指，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可这些再怎么疼，也没有他心里疼。
他默默地把袋子提起来，打开门，这是他为苏沐做的最后一件事，帮他把垃圾扔了，然后把自己也带走，因为自己在他家，跟垃圾也没什么两样。
“来冰敷一下。”
服了，周晓初想，我可真是服了！
他把垃圾袋快速放进楼道，又把门摔上，把鞋甩掉，快步走到餐厅，把手递给苏沐，可怜巴巴地瞅他：“疼。”
“行了行了，知道了。”苏沐说。
苏沐把装着冰的保鲜袋放到他手上，垂眸道：“自己捧着。”
周晓初站在餐厅中央，自己给自己冰敷，看着苏沐去门口踩上鞋，出去把垃圾扔了，过了一会又开门回来，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这样站在苏沐家，看苏沐从门外进来的感觉，好神奇呀。
苏沐看那个冰袋：“你就这么站着敷？”
周晓初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他：“我裤子脏了。”
“又在外面坐了？”
“我等了你三个多小时……”
“不会敲门？”
“我哪想到你在家，今天不是周三吗。”
苏沐叹了口气：“今天请假了。”
空气中有淡淡的檀香味，周晓初看到桌上花瓶里新换的、一束红黄白绿乱哄哄的花：“今天也是个特殊的日子？”
苏沐也跟着看过去，停顿了很久，轻轻地‘嗯’了一声。
周晓初仍站着，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苏沐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这种一致性既让他放心，又让他心悬，他刚才可是做了那么大胆的事情，苏沐是怎么想的呢？
苏沐只觉得他湿透了的衣服和头发碍眼：“去洗个澡吧。”
周晓初手指还没消肿，但身上也湿乎地难受，最后还是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又是那件文化衫和大短裤，餐厅桌上也放了新的冰袋。
周晓初好了伤疤忘了疼，尽量不碰到手指、费劲地把衣服穿上，然后捧着冰袋去找苏沐。
“苏沐苏沐，谢谢你。”
苏沐看着电脑屏幕：“不客气。”
一个人不知道自己在谢什么，另一个也不知道自己在客气什么。
周晓初莫名其妙地又复活了。
最近这段日子奇特的情绪变化，最后只被总结为简单的两个字：爱情。
老三虽然有种被骗了的感觉，但看周晓初至少恢复元气，看着有个人样了，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周晓初又恢复了每天去蹭饭的生活。
那天的那个小插曲，没人再提过，苏沐当没发生过，周晓初也不敢问，他只是每天按时去报道，在苏沐家蹭个饭，帮他洗碗、准备水果，最后蹭到苏沐赶人，就乖乖离开。
苏沐不再阻止他来，这就够了。
这样平凡而温馨，不带一丝暧昧、没有任何期待的日子，也是得之不易的珍贵。
时间就这样平淡如水地划过，过了五月，又过了六月、七月，直到这种相处模式已经成了理所应当，直到苏沐偶尔也会问他，今晚想吃什么。
但他仍记得自己在漆黑小区里落下的誓言，他再也没有主动去碰过苏沐。
那样难过的经历，一次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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