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任崇恩同来的头领都上来给李良宏行过礼,又与市舶司众人相见,而后往厢房去品茶说话去了。
李灵钥立在父亲身后,看着任崇恩身边年过三旬的男子。
那男子面貌白净,身着凉布长衫,头顶青巾,很是斯文。
任崇恩对那男子笑道:“俞先生,你见过李大人的小公子了吧?”
他转头对着李灵钥微笑:“李小公子,这是我舟师海道的通译俞之远先生。”
任崇恩话音一落,俞之远便上前先给李良宏见了个礼,而后对着李灵钥拱手:“李小公子,我看过异国商贾到市舶司来所需办理的文书,精准无比,还很是详尽,听闻乃是李小公子的通译,早想来拜会,奈何因舟师事多,今日才来到,还请见谅。”
他说完话,将双手交叉按在胸前,“阿哼拉瓦萨哈楞。”
李灵钥便也对他行了同样的礼,也回了句:“阿哼拉瓦萨哈楞。”
俞之远看着李灵钥,片刻后轻叹:“我学这大食国言语文字也学了数年,看到那文书也惊异它的细致详尽。李小公子师从何人?这样小的年纪便已学得如此精深。”
李良宏微笑着解释:“俞先生谬赞了,小儿胆大又调皮,让先生见笑了。”
俞之远摇头:“李大人,这大食国言语极难。下官在译署学习时,译令大人们都说过:学这门言语除去苦功,还要有极高的天赋,方能学得好。大食国言语有阴阳性和数目的变化,说时还要看这事的时间,不同的时刻发音也有变动,这门语言的音韵含有许多喉音和浊音,与我大周的音韵大异。大食国各地还有方言,听起来更似是而非。因此有的人终生努力,也只是学得平平。许多人学了数年,还不能有问有答……”
李良宏知晓女儿的能耐,听闻他们夸赞,心中也欢喜,但依旧说道:“俞先生莫要夸他了,小娃娃经不起夸奖,过后当真就不好了。”
任崇恩饶有兴味地看着李灵钥:“李大人,俞先生所言为实。我这两个不成器的男儿这三年没少与外洋商贾相见,到现下也就会说句问好,而后便听不懂也不能开口了。不知我舟师有事时,可能请小世兄前去相助?”
李良宏笑道:“任统领处有俞先生,又比我们早来广府,对此间的事务熟知,岂是小儿能比的。任统领莫要骄纵了他,他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
任崇恩却摇头:“李大人,仅看那市舶司公文的细密严谨,便可见小世兄胸有成竹。舟师海道应对的异国船只比来到广府的更多。有的只是自此间路过,但也要在舟师留下行迹,有的甚而不是说大食国言语,舟师每日里忙碌之极……”
李灵钥知晓任崇恩说的是实情,舟师海道遇见的异国客商只会比来到广府的更多。
正听得入神,李青祥轻轻拉了拉李灵钥的衣袖,“周伯寻你。”
李灵钥这才看到周山来到了客堂门外,她先对周山点了点头,看了看正听任崇恩说话的父亲,轻手轻脚走出门来。
周山跟着李灵钥走到院角:“公子,门外来了不少人,应当是荔园酒楼的伙夫帮厨来了。但我不会说他们的言语,请公子前去看一看。”
荔园酒楼派了四位伙夫,四名伙计来到。
他们也赶着一辆马车,马车上放着食盒与水桶,食盒内是已做好的菜肴和将要用上的配料,水桶内装的则是鲜活的鱼虾。
李灵钥连忙引着他们进入家中,将他们引到灶间。
荔园酒楼的伙夫伙计将食盒与水桶挪入灶间,立时便挽起袖子忙开了。
郑安与于氏看着灶间忙碌的人影:“公子,这是?”
李灵钥将昨日写好的菜单取出:“郑叔于婶,这些是今日家中请客的菜式。有好些菜得到我们家中来做,这是菜单,我每样菜都要了四份,两份送到前院,另一份看着客堂与厢房中不够就添上一添,剩下的都是家中人今日的午饭。”
郑安连忙接过:“公子放心,此间交由我们看着,必定不会出错。”
李灵钥交代完毕,往前院来,却在走过穿堂时看到钱远昆正立在穿堂门前。
看到李灵钥出来,钱远昆问:“青曜,可有需我出力处?”
李灵钥摇头:“钱大人怎地到此间来了?”
钱远昆:“我看你忙碌,担心你忙不过来,我也能在你需要帮手时相助。”
李灵钥微笑:“多谢钱大人。诸事都已分派安顿好了,我也只是去看上一看,得照应一二。钱大人快去客堂中品茶,不然我爹爹要责怪我待客不周到了。”
钱远昆去往客堂,李灵钥见一个年轻利落的小厮正给厢房内的舟师的众人添茶水。
李灵钥看了片刻,那小厮给舟师诸人添完了茶水,出了厢房向着这边而来。
小厮来到李灵钥面前,对她一笑:“往后我要跟随公子外出,夫人给我另取了个名叫清泉。今日有衙门的人来,我便换了衣裳来听候老爷与公子的分派。”
春竹面容清秀,身形细挑,因广府天气炎热,她的长发也挽成了男子发髻,用木簪簪在头顶,穿了本色葛麻男衫,挽着衣袖,很是利落。
李灵钥点头,忽听有人唤她:“李小公子,请来此间说话。”
唤李灵钥的是任子墨,他与任子霖带着舟师的几位头领正坐在厢房内品茶闲话,这时对着李灵钥招手。
李灵钥来到厢房,任子墨笑着:“李小公子,多谢李大人今日款待。本来李大人带着家中人来到广府,该我们给李大人接风洗尘,但舟师忙碌,这事便耽搁了。改日我们也设宴,请了李大人与二位公子去舟师小坐,到时你可一定要来。”
任子霖则饶有兴味地看着李灵钥:“李小公子可有乘过海船?可会游水?”
李灵钥向他们揖了个礼:“多谢任大哥哥相邀,舟师事多繁杂,还要关照我们,当真多谢。任二哥哥,我没乘过海船,不会游水。”
一旁的头领笑着说道:“李小公子,海船可有意思了,风浪大时,在船上都立不住,我们都躺在船中滚来滚去。”
另一名头领:“不会游水可不行。李小公子来海道,我们教你游水,包你学会。此间太炎热,我们都趁太阳落山时到海中去游水,极是舒适。”
李灵钥想了想:“海里有大鱼,会咬人的。”
此间众人都笑了,任子霖笑完了,一本正经地:“不怕,我们带着刀子下海,有大鱼来了就给它一刀,而后网了拖上岸来,洗剥干净后烤了它。”
看到李灵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任子霖认真地道:“现烤的鱼肉很鲜甜。”
李灵钥忽然笑了:“我才不信。”
任子霖看着她:“你不信,改日你到舟师来,我烤鱼给你吃。”
任子墨等人都道:“对,海里的鱼儿生得很是奇异,有的皮厚,有的皮薄,但味道大多都不错。李小公子到舟师来玩,我们带你去抓鱼。”
李灵钥笑着问:“舟师的船底可有鬼手螺?”
任子霖一愣:“鬼手螺?是何种物事?”
李灵钥:“鬼手螺可鲜美了,形似有鳞甲的爪子,就生在船底,还有的生在岸边的礁石上,撬来洗净,烤熟了比鱼虾蟹还鲜美。”
任子墨想了想:“有鳞甲的爪子?我没见过,但舟师的船底生着许多石块,那也是螺么?又是何种螺?”
他仔细思索,任子霖接上:“可是马牙螺?”
“对对,我曾听兵士们提过,大约就是这个名。”一旁的头领接上:“能吃得么?不是石块么?”
李灵钥:“马牙螺形似石块,其实与鬼手螺相类。海边的许多贝壳都很美味。撬下来洗去泥沙,加清水煮熟后撬开,内里的肉极其鲜美,比虾蟹更鲜甜。”
看到厢房中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吞口水,李灵钥忍着笑:“海中还有别的美味,比如柔鱼。晚间点上风灯,驾着小船到海中去,将风灯挂在船头。柔鱼喜光,看到了风灯的光便会聚集到船边来,这时放下鱼钩,它们见钩便咬,一晚上能抓好多呢。”
“柔鱼的滋味美么?”一名头领笑嘻嘻地问。
李灵钥意外,广府不仅南面临海,还有郁水及数条江河,此间渔获极多,且其价并不昂贵,舟师海道应当也没少食。
那头领笑着说道:“营中多食鱼虾,柔鱼也见过几回,但我们没尝过。”
听了这话,李灵钥明白了:柔鱼少见,比寻常鱼虾贵,军营甚少采买,即便采买了也只有统领方能得食;而马牙螺鬼手螺只有岭南与南海的兵士才识得,这几位头领说的北方官话虽各有腔调,应当都是任崇恩带来的亲信,不是这两郡的兵士。他们见过本地兵士挖鬼手螺来煮食但没问过,更不知晓其可食。
她想了想:“舟师海道若有南海与岭南郡的兵士,他们必定识得马牙螺与鬼手螺。”
另一名头领右手握成拳在左手中一敲:“难怪总见兵士们没事去船底撬那马牙螺。我问也过,他们答的是这马牙螺长久长在船底会将船底蛀坏,因此要撬了去。我还想这些懒蛋也不算太懒,喝叱他们都低声了些。原来他们是为了吃这马牙螺,才会去撬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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