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居从未想过会在这种场合重逢柯晏如。分别的时候很狼狈,重逢的时候更狼狈。
柯晏如走到他的身旁单膝蹲下的时候,周泽居还有点诧异。
“要我扶你吗?”
他的耳洞还是一个,周围有点红,但是没戴耳钉。周泽居不知为何有点走神。
“不用……”
“我也没这个打算。”
他起身走得很快,只落下一块口袋巾,掉在自己的膝盖上。
周泽居盯了一会膝盖上的东西,终于回了神。
也不必多想了。他很快用袖口和桌边的纸巾收拾干净了腿上的湿迹,然后脱下了半个肩都湿了的西装外套。
他低头看了眼放在桌角的口袋巾,最后还是收进了口袋。
这场晚宴是兰德的创始人兰氏做东举办,兰氏的小公子刚刚留洋归来,自由开放纨绔无赖得人人见而避之,但好巧不巧周泽居在这会撞了上来。
他不知道兰氏的小公子是这幅德行,看着人迎上来还以为要谈合作,几番对话,却给了他一张房卡。
周泽居皱了眉,婉言拒绝。
兰奇侨并没有给一个没头没面的人脸面,当面敬了他一杯红酒。敬在他的肩上,从肩线往下流唐的红酒反着血亮的光泽感,一看就是好酒。
“还不接?”
周泽居转了身,于是腿上也沾了红色。
他没办法反抗什么,只是静静站着,等着兰奇侨觉得无趣离开才拿了纸巾要擦拭。
兰奇侨确实觉得无趣了,他走过周泽居,又给了他最后一击。
他被撞得不稳,单膝着地,一手撑在卓沿。
“像你这样的人,还想要干净的买卖?”
兰奇侨声音不小,旁边的人微微侧目,打量了一眼周泽居,而后快速移开了眼。
周泽居攥紧了桌布,但还是没说话。他的工作不允许他逞能一时之快。
兰奇侨终于走了,他低头叹了口气,刚要起身的时候,脚尖前出现了一双光泽优雅的黑色皮鞋。
顺着皮鞋向上,是熨烫得体的裤沿,然后是裁剪合身褶皱漂亮的深灰色裤管。
还没有继续往上看,这人蹲了下来,然后出现在了他的眼里。
比衣服上渗进来的红酒液更让他难堪和无奈的情绪翻滚了上来,一下下压在舌根,让他想说话,却觉得不如不说。
柯晏如盯了他很久,然后才把目光移到他的肩上,腿上,还有地上的红酒液上,最后越过他,看见了正揽着一个青年喂酒的兰奇侨。他眯了眯眼睛,又重新看回了周泽居。
“要我扶你吗?”
周泽居看着洗干净的口袋巾,开始纠结要不要把它送还给主人。
送,柯晏如不缺这一块,但不送,似乎默认他留下了。他不喜欢这种感受,所以还是点开了通讯录。
快六年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换号码。
响了两声,很顺利地接通了。周泽居试探地说了一句:“喂?柯晏如?”
电话那端安静地像没人。
奇怪。周泽居刚要挂电话,那头就有了声音。
“谁?”
确实是柯晏如。
“我是周泽居,上次……你的口袋巾掉在我这里了。”
“所以呢?”
“我打算寄给你,所以想和你要个地址。”
电话那头又是沉默。
“想要我家的地址?”
这话似乎应对也不对,说不对也不对。周泽居沉默了一会,而后道:“寄东西用。”
“东西?”那头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周泽居,我给的什么看来你真是不待见,又是寄快递的,又是东西的。”
周泽居又是沉默。他觉得再说下去很有可能送不回去这块口袋巾了。于是他揉了揉眉心,道:“约个时间地点吧,我给你送过去。”
“嗯。”
这回倒是不折腾了,应得很快。
“地址时间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发给我就好。”
“你忘了你把我拉黑了?”
周泽居手指动了动,然后吐了两个字:“短信。”
那边又是没人一样的安静,只是呼吸声重了点。“你现在用这个手机号?”
“嗯。”
“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周泽居低头看了眼躺在一边的口袋巾,只觉得眉心像被烫了一下,一股电流窜过大脑啊,想起很多整段的回忆。
他和柯晏如在大学相遇,同系不同班,但是参加了同一个项目。
接触多了就联络起来,发现各方面都很有聊头,于是就约着一起吃饭一起出来玩。
周泽居成绩很好,发现柯晏如吊儿郎当的学习样子就会拉着他泡图书馆,而到后面柯晏如懒得去图书馆,就每次趁周泽居室友不在的时候钻到他宿舍听他讲题给他补那些逃掉的专业课。
柯晏如和他相反。不喜欢听课做作业,但是喜欢参加各种活动,学校里的社团只要感兴趣他就都去凑热闹,还经常带着周泽居四处看他参加篮球、羽毛球、滑板、飞盘比赛,或者听他弹吉他唱歌,拉着周泽居到现场来看他的演唱比赛。
两个人性格相反,但相处到一起却异常和谐,一个刺挠外露的公子哥性格在周泽居这里变得安分听话不少,一个不爱说话也不社交的老实人性格在柯晏如这里变得主动外向了点。
而大概是走到一起太顺,所以之后才会散得这么难看。
周泽居家里条件不好,父母离异都再婚有了新家庭,开头一年还好,到大二,他的学费基本靠自己挣。
大三的时候,周泽居因为学业安排冲突辞掉了几个兼职,学费一时周转不来,四处筹措,被柯晏如无意间发现了。
他直接把钱打到了周泽居的银行卡上,并让他不要担心。
“我的钱不比别人的用的放心?你知道我不缺这些,”柯晏如笑着看向他,“而且你放心,我不白送,等你还,好嘛?就收下吧小泽。”
周泽居看着入账信息,想了很久,最后抱住了柯晏如,说了一声谢谢。
他的耳尖热了一下,是柯晏如的手指,然后这温度跑到了他脸侧,蹭蹭他的脸。
“不要和我客气,多多和我开口。我和你之前说的,别忘了这句话。”
周泽居看着他的眼睛,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像一颗随风飘流许久终于找到扎根土地的种子,很幸福得喘了一口气,然后流下一点罕见的眼泪。
冒出了一点儿芽尖的周泽居幸福种子,在他彻底被切断生活费来源的时候又被砸了一下,但幸亏他还有柯晏如。
他和父母出柜,结局就是从此他真的变成各种意义上的一个人了。
但他不后悔,他抱紧了身边的人,无论严寒酷暑。
“戴上帽子吧小泽,耳朵都冻红了。”
柯晏如用戴了手套的手掌捂住了他的热缩,然后往他脸上贴了贴。
“鼻子怎么也冷冷的,我们回去吧。”他把周泽居的手放到口袋里,紧紧扣住,然后搓着他的指缝,一路给他讲各种八卦笑话。
周泽居瞄了眼另一只手里手机屏幕上的红色感叹号,掐灭了手机。他回头笑了笑,看到了柯晏如左耳上微微发光的银色耳钉,那是他送给他的第一年生日礼物。
抬起手摸了摸,周泽居很温柔地说:“好。”
大四快毕业的时候,断联一年的父亲的号码给他打来了电话,传来的却是苍老的声音。
“泽居,你爸爸的病要很多钱,你看……”
“我没钱,而且我和他早没关系了。”
“泽居,他好歹养了你二十年,你能不能就看在这二十年的份上……”
“我五岁就不住在他家里了,给的钱只够我活命,你觉得我会记挂吗?”
“那你爸爸也给了你钱,也养了你二十年。周泽居,天下孩子哪有和父母断绝关系的,打断骨头连着筋,这钱你不出,我就……我就推着你爸的病床去你学校,看看你一个优秀学生,是怎么对自己亲爹的!”
周泽居皱了眉。
他不知道这个许久未联系的爷爷是怎么知道他的大学学业状况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笃定自己有钱。
他确实有,但要还柯晏如借给他的钱。
“周泽居,你不是喜欢男的吗?你对象是叫……柯晏如是吧?你不会想让全校都知道你是个不孝又恶心的同性恋吧?怎么,等我们到你学校说上几句你为了谈一个男的不救你亲爹,你对象就不怕惹一身腥逃了?”
“我给你钱。”
周泽居闭了闭眼睛。他握着电话的手抖了很久,直到掌根被掐出血色的红痕,他才从滚烫的思绪斗争中回过神来。他跑回宿舍用冷水浇了一遍手一遍头,而后对着镜子看了很久自己的脸。
没办法。
“二十万,对,我会写欠条,会的……好,我知道……”
挂了电话,周泽居擦干净了脸上的水,摔回了床。
他不可能继续向柯晏如借钱,况且他不会编造借钱的理由。
更何况是把钱送给欲意中伤柯晏如和他的人,周泽居觉得自己做不到。他宁愿柯晏如不知道这件事,永远也不知道这件事。
恶心的家人,无端的要挟,莫名的牵扯,还要拉他的恋人入水,试图摧毁他的人生的人,他都不想要柯晏如知道。
还完借柯晏如的学费,又多了一笔债。看不到头的债。
周泽居把头闷进了脑袋,耳边响起了一串铃声。他抖了一下,然后翻开了手机。
“小泽,周末来山岚居玩吗?我家旁边,你知道很近的。”
别墅区隔壁的娱乐场,他以前去过一次,但之后就不去了。他有点不习惯,那里很多东西都太精贵又陌生,不像是娱乐,倒像是看他来娱乐。
他那时没和柯晏如说,现在也不敢说不。
顿了一会,他轻轻回道,“嗯,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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