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马车已套好。车檐上悬着一盏油灯,灯火在雨里晕开昏黄的一团。
谢言柒由雪香扶着上了马车,风灯晃了晃,灯影斜斜掠过她的侧脸。
她停步,愣了一秒,回头看向门前。门前,所有人都注目送别,唯独没有他的身影。
“雪香,司听筠呢?”谢言柒指尖在帘边收紧,骨节泛白。雪香顺着她视线望去,只看见屋檐下苏似依和苏靖依依不舍的挥手告别,并没有看见司听筠的身影。
“殿下……”雪香刚开口,远处忽然传来马蹄踏水的闷响。
谢言柒猛地掀帘,雨线斜斜切进车厢,打湿她裙摆上绣的折枝梅。一辆玄色马车逆着光而来,车辕上悬的铜铃在雨里碎成零星的声。
那车停得急,溅起了一层水花。车帘掀开时,她看见他玄衣湿透,发梢滴着水,怀里却抱着个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袱。
“你……”她声音发颤。
司听筠没撑伞,雨水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他站在车厢旁,将怀中的东西递给了谢言柒。
谢言柒在司听筠的眼神示意下,打开了裹着严严实实的包袱包袱一层层揭开,是城西老铺的桂花糖蒸栗粉糕,还冒着若有若无的热气。
“你之前听你跟香茗说过。”司听筠接过新丰递过来的伞,伞骨轻转,溅出一圈碎雨,莞尔一笑,“掌柜的刚蒸出来,我……来晚了。”
谢言柒抬眼,便见他鬓角挂着欲坠未坠的雨珠,鸦发微湿,贴在颈侧,衣襟也晕开一片深色。
雪香在一旁低声催促:“殿下,雨大,仔细着凉。”
司听筠转身对前方的车夫叮嘱道:“雨大路滑,务必慢些。”
他退后半步,马蹄踏水声便与夜色一并涌来。马车缓缓滑进黑暗,转眼便失了轮廓。
马车内,谢言柒的指尖碰到糕点时,发现油纸外层用炭笔写了行小字:
“等我回去!”
谢言柒连忙掀帘回望,却只看见他撑伞屹立在雨中的身影,在雨里逐渐模糊。
而那块栗粉糕在她掌心,烫得几乎要烧起来。
雨丝斜斜地穿过车帘,如同一把筛子,把山色筛得朦胧。
谢言柒把那张写着“等我回去”的油纸折成一指宽的小条,塞进随身的锦囊中。
车队在泥泞的官道上缓行,八匹千里马一齐低头,铁蹄踏碎水洼,溅起的泥点却追不上渐行渐远的广陵。
广陵县衙后堂的灯火,却亮了一夜。司听筠抖开那封加盖了长公主印玺的密函,薄薄的桑皮纸上,墨迹犹新。
“暂以汝为广陵令,行刺史事,兵马、钱粮、刑名皆听裁决,勿使一人失所。俟吾回京,再遣新官。”
末尾只有四字:“如我在此。”
雨声敲瓦,司听筠把信纸按在胸前,良久,抬眼望向堂下。
堂下站着三班衙役、六曹书吏、十二名卸了甲的校尉。他们或执灯笼,或抱卷宗,雨水顺着斗笠檐口滴成一线,却无人拂去。
“诸位都听见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檐雨,“长公主殿下把广陵交给了我,也把诸位交给了我。”
“自今日始。”司听筠话音一顿,余音在雨檐下荡开。
身旁,青尘、青墨同时错步,长剑“锵”然出鞘半尺。剑光映雨,惊得众人浑身一颤。
“四门晨昏鼓,照旧;粮仓,日启两次;孤寡按册领米,粒米不差。”
他目光扫过堂下,声音沉得似铁:“凡趁雨劫掠、造谣惑众者……”
雨声忽紧,剑锋轻颤,寒芒吞吐。
“立斩。”
衙役们齐声应诺,灯笼里的火苗被雨意压得极低,却没有一盏熄灭。
司听筠挥了挥手,示意青墨和青尘将剑收一下,转身吩咐:“把县丞、主簿、典史统统叫来,今夜先把秋粮账册过一遍。”
“谁要是敢在这上面动手脚……”
他没说下去,只是抬手拿起其中一本账册,随意翻动。
同一夜,谢言柒的车队歇在广陵县三十里外的驿亭。
她独自坐在驿亭的廊下,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暗卫传来的信息,哑女已经到达京城,现安顿于长公主府。
远处有更鼓声传来,三长两短,青瑶的暗号,示意前路无虞。
谢言柒仰头,看见乌云裂开一道极细的缝,月光撒下,冷冷地悬在前往京城的方向。
她把信封包好,放入行李中,起身吩咐:“五更造饭,卯时启程。”
车夫在黑幕里应了一声,马儿打了个响鼻。修整片刻后,乌云密布,天空灰蒙蒙的。天空不做美,竟下起了大雨,雨势越下越大。
车夫接过缰绳,低声道:“殿下,雨大路滑,今夜怕是要在山口过夜。”
谢言柒掀开车帘,望见远处驿站的灯笼在风雨里飘摇,确实是一个避雨的好地方。
她点头:“也好,赵叔,慢慢开过去吧!”
五更鼓罢,雨势稍歇,薄雾里浮出几辆青篷马车。老赵把火折子递给身旁的青瑶,火光照出她指尖一点暗红。
那是前方暗卫留下的朱砂印,封在信角,若印散,则示警。
朱砂未散,却微微发烫。
青瑶心头一紧,抬眼望向第一辆车的车辕。那里本该坐着另一名车夫老韩,此刻却只剩一截缰绳,湿哒哒垂在泥里。
“老赵。”她压低声音,“韩叔呢?”
老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倏地煞白:“卯时前他还在我前头套马……”
话音未落,前面的帘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张苍白的脸,是老韩。此时的老韩面目狰狞,脸色苍白,仔细一看,额头上面还流淌着鲜血下来。
老韩死了,死在装满物品的马车内。
青瑶拇指一弹,火折子“啪”地灭了。黑暗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青瑶,怎么了?”谢言柒的声音从马车内响起。
“殿下,你坐稳了,接下来的路有点陡。”青瑶默默的咽了咽口水,稳住心神的说道。
下一瞬,山口两侧的密林里响起簌簌轻响,像有什么东西贴地滑行。
老赵猛地抽了马匹一鞭,朝青瑶喊了一嗓子:“姑娘,坐稳了!”
车轮碾过水洼,溅起暗红泥浆。青瑶在颠簸中回头,只见林间亮起一排幽绿灯火,逐渐向马车逼近。
那是京中暗卫独有的“狼眼筒”,专捕犯人的夜行者。
老赵低声咒骂:“朝廷的‘鹰犬’……姑娘,要弃车么?”
青瑶深吸一口气,对老赵道:“不,我们加快速度,甩开他们。”
老赵咬紧牙关,鞭梢在空中炸出一声脆响,驽马吃痛,嘶鸣着往前冲。车厢猛然后仰,车厢内的谢言柒一把抓住窗棂,指节泛白。
“再快!”青瑶低声喝道。
狼眼筒的光却越来越近,仿佛幽绿的鬼火贴着地面滑行。老赵从座下摸出一把弓箭,塞进青瑶手里:“只剩一把弓箭。姑娘,若真被截住——”
“我明白。”青瑶打断他,扯下裙边的一块布料,将箭矢绑在背上。
忽然,前方林道分叉,一条更窄的泥路斜刺里没入黑暗。老赵猛拉缰绳,马车几乎侧翻,却硬生生拐了进去。枝桠抽打车厢,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幽绿的光在岔路口迟疑了一瞬,随即分成两股,一股继续沿主道追击,另一股竟也拐了进来。
老赵啐了一口:“分头堵,好手段。”
青瑶却笑了,声音轻得像风:“他们分兵,正是机会。”
她探身朝身后望去,将弓拉满对准后方。黑暗中,狼眼筒的光排成一条细线。
她屏住呼吸,将箭矢对准目标。箭矢离弦,几乎没发出半点声响,只在夜色里留下一道被月光擦亮的银线。
“噗——”
最前排的狼眼筒应声而灭,黑暗里随即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哼,紧接着是铁甲撞碎草丛的乱响。
青瑶没有收弓,她的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拨,第二支箭已无声无息地搭上。
“左七步,再补一箭。”她低声道。
可黑夜里忽有寒星成片亮起,那不是狼眼筒,而是暗卫腰间的碎鳞甲在月光下翻出的冷光,一排又一排涌过来。
青瑶心里一沉,粗略一扫,竟不下三十人。更糟的是,这些暗卫的行动方向是殿下的马车。
她倏地收弓,转身想着对策。老赵正拽着缰绳,额角薄汗密布,一边驾驶着马车,一边扭头看向身后。
“人太多,我们被咬住了。”青瑶压低声音,语速极快,“老赵,带殿下走山脊旧道,我留下断后。”
老赵猛地回头:“姑娘——”
“别废话!”青瑶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塞进他掌心,“山脊尽头有个狼烟台,那里有人驻守,你们可以去那里寻求庇护。”
她指尖微顿,撩起帘角,目光落在谢言柒脸上,声音温柔:“殿下,放心,您不会有事。”
谢言柒握紧长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勉力牵了下嘴角,笑意浅淡。青瑶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
忽地,她视线落在那件红色披风上,金线暗纹,在微光里闪耀。念头一闪而过,她手腕一翻,已将披风扯入怀中。布料带着谢言柒残存的体温,沉甸甸地压在她臂弯。
“殿下,披风借我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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