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霜华,两道人影一黑一青,没入更深的夜。
身后乌篷船缓缓下沉,水波合拢,像一张合上的嘴,吞掉了所有退路。
“老酒正,麻烦你三日后去还船了!”谢言柒朝老酒正说道。
老酒正站在船尾,将绳索绑在码头的柱子上,使船固定好。
“明白,殿下。”他没回头,声音混在浆声里,“三日后酉时,燕子矶,船还陈老。”
谢言柒勒住黑马,侧耳听远处更鼓。
鼓点三声,子时正。
“不够。”她低声补一句,“还要加一坛‘落梅雪’做利息。”
老酒正咧嘴,缺牙处灌进冷风:“那得拿韩鹿山的血来兑。”
“放心,明日就给你送来。”
“走了。”谢言柒不再回头,一夹马腹。
马蹄踏霜,三人三骑,连夜北上。
黑马的鼻息喷出白雾,青瑶跟紧谢言柒和老赵的步伐,声音被风撕得七零八落:“韩鹿山人在何处?”
“洛京,天章酒库。”谢言柒一抖缰绳,“明日开库验酒,百官同至,他跑不了。”
老赵策马并行,疑惑的询问道:“殿下,真要当众拆穿韩鹿山的罪行?”
“不。”谢言柒眼底淬火,“我要他亲手开封,亲口尝,再亲口承认。那日焚杜家,用的是哪一壶火油。”
洛京,天章酒库。
卯时,库门未启,铜钉朱漆,重兵环列。
韩鹿山立于高阶,绯袍玉带,正与户部侍郎低声交谈。
忽有鼓声三通,一匹黑马破雾而来,马上人素衣乌发,背负长匣。
守库校尉横戟怒喝:“擅闯者……”
“送酒的。”
谢言柒翻身下马,匣盖弹开,一股凛冽酒气冲得众兵倒退三步。
韩鹿山眯眼,指尖微抖:“照夜白?早已绝酿。”
谢言柒抬手,酒囊高悬,一线白练泻入铜斗。
“三年前,你说杜家私酿通敌,烧杜家三十六口。今日我携酒而来,只问一句……”
她声音不高,却震得檐下风铃齐响:
“你可敢再尝一口?”
百官哗然。
韩鹿山面色青白,朝门口大喊道:“妖言惑众!来人呀!给本官拿下她!”
铁靴踏地之声如潮水涌来,十二名带刀侍卫破门而入,长戟交错,寒光织成一张杀网,将谢言柒围在殿心。
韩鹿山退后三步,厉声喝道:“速速拿下!”
最前排两名侍卫长戟齐出,直取谢言柒咽喉。电光火石间,一道灰影自檐角斜掠而下,挥剑挡下,“铛”一声将戟杆震断。
来人正是老赵,他反手夺过半截断戟,抡圆一扫,两名侍卫胸甲凹陷,吐血倒飞。
“你!”韩鹿山瞳孔骤缩,“你居然有帮手?”
话未毕,殿外又掠入一抹青影。青瑶腰悬长鞭,脚尖点地,如蜻蜓点水,鞭如毒蛇。
她先以鞭子拍翻两人,旋身一闪,鞭身割断侍卫脖颈。血珠溅落地砖,却未沾她衣角。老赵与青瑶背对背,把谢言柒护在中心。
剩余八人迅速上前,三戟封上盘,三戟锁下盘,两柄腰刀自左右斜切,配合森严。
老赵低喝一声,右肩微沉,左掌拍出。劲气如墙,硬生生震退正面三戟。
青瑶趁隙滑步,鞭子抖成一条银蛇。只听“叮叮”连响,左右刀手虎口迸裂,兵刃落地。
韩鹿山见势不妙,急抽佩剑,亲自扑向谢言柒。老赵立马反应过来虎目圆睁,脚下一跺,砖块寸寸龟裂。他身形疾掠,一掌拍在韩鹿山剑脊。
韩鹿山只觉巨力涌来,长剑脱手,虎口鲜血淋漓。青瑶旋即欺身而上,鞭子将韩鹿山团团捆住,冷声道:“再动一下,要你偿杜家三十六命!”
殿内众人噤若寒蝉,只闻风铃乱撞。
谢言柒抬手,目光平静如渊:“今日,我不杀他。”
她转向韩鹿山,将手中酒坛缓缓倾倒,琥珀色的杜家私酿在砖上蜿蜒成一条细流,醇香四溢。
“三年前,你以此酒定罪。三年后,我以同酒问心。”
她声音清冷,却字字如锤,“韩鹿山,你……可敢再尝?”
韩鹿山面如死灰,嘴唇颤抖,终是双膝一软,跪在那滩酒渍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谢言柒抬手,酒囊抛起。“啪”一声碎在阶前,酒液四溅,遇火即燃。
一条火线顺着青石板缝,直扑韩鹿山脚边,像三年前烧进杜家大宅的那条火龙。
火光里,谢言柒一字一句:
“以酒偿酒,以火偿火。”
烈焰腾空,照得洛京天青。韩鹿山被火舌舔上袍角,惨叫滚地,却被鞭子缚住手脚,动弹不得。
远处,晨钟撞响。谢言柒转身,背对火海,声音被风送得很远:“杜家三十六口,今日,收第一笔利息。”
韩鹿山在火中挣得几挣,皮肉“滋啦”作响,焦油顺着青石缝流成一条黑河。
不消片刻,便蜷作一团焦骨,只余那双被火燎得晶亮的眼珠,死死钉住谢言柒的背影。
风一掠,灰白的骨灰“簌簌”扬起,扑了围观百姓一脸,众人噤若寒蝉。
身后突然传来异响,户部侍郎顶戴未正,踉跄冲至阶前。
他本与韩鹿山暗通盐利,此刻见棋子成灰,惊怒交加,厉声喝道:“光天化日,擅杀朝廷命官!是谁?”
话未竟,青瑶上前一步,抬手,指间一块蟠龙玄铁令牌,正面鎏金“永平”二字,背面凤羽暗纹,映着火光,亮得逼人。
户部侍郎瞳孔骤缩,膝盖先于意识一软,“噗通”跪进满地滚烫的灰里,官袍下摆立刻冒出一股青烟。
“长、长公主金令……”他声音卡在喉咙,额上汗珠滚落,砸在烧裂的石板上,滋一声化成白汽。
谢言柒垂眼看他,半晌,轻笑:“杜大人,韩鹿山私开盐井、贪墨军饷,证据今晨已送入御史台。你若有空,不妨去午门外等着……”
“或许还能抢个陪斩的好位置。”
户部侍郎浑身一抖,嘴唇发白,却半个字不敢再吐。
谢言柒侧首:“老赵。”
老赵走上前,二话不说,解下外袍铺地,拿小铁铲一点点把韩鹿山的骨灰连灰带土敛进袍中,动作稳当。末了,用麻绳扎成个包袱,背到肩上。
“送去老酒正。”谢言柒淡淡道,“告诉他,这是陈老要的利息。”
老赵应了一声,掂掂包袱,骨灰在布囊里沙沙作响。他转身穿过火场余烬,驾马朝码头跑去。
钟声三响,洛京已经天亮了。谢言柒将令牌收回袖中,抬步踏过户部侍郎伏地的手背,靴底碾过,留下一个焦黑的灰印。
“杜大人,”她头也不回,“利息已清。本金,慢慢算。”
马蹄踏碎晨雾,沿御沟一路向北。
谢言柒翻身上马,青瑶已控缰在侧,黑衣窄袖,鬓边银铃轻响。
“姑娘,走德胜门还是正阳?”
“德胜。”谢言柒压低声线,“户部的人此刻多半堵在正阳门外,咱们没工夫陪他们唱午门哭戏。”
两骑如墨箭,掠过尚带余烬的长街。青瑶抽空回望一眼,韩鹿山的残灰尚在天光里飘。
卯时三刻,城门刚启。
守卒不认人,远远看见两匹黑马快步跑来。
青瑶单臂高举,玄铁令牌在朝阳里划出一道冷电。
“长公主令牌,速开城门!”
守卒头目姓赵,昨晚才从禁军调来轮值。一见那面蟠龙金纹,膝盖比脑子快,“噗嗵”一声单膝砸在青砖上。
“诺!”
他回头嘶吼:“落栅,搬拒马!”
两扇包铜大门轰隆隆向里推开,门轴里尚带着夜露。
谢言柒与青瑶连缰绳都不曾勒缓,两匹黑马并辔冲门。
马蹄踏过门槛时,赵头目只觉一阵风掠过鬓边,风里夹着焦木与血腥,惊得他后颈寒毛倒竖。
城内御道笔直,晨鼓方歇,市声未起。长街空空荡荡,只余两行新洒水痕。
两骑穿安福坊,过永熙桥,再拐两个弯,长公主府的金钉朱漆大门已在眼前。
府前石狮披霞,獠牙映日。门前侍卫远远瞧见两骑,不待通传,已左右分推铜环。
“吱呀”一声,门洞开处,几日不见的香茗和雪香站在门口,等待她们归来。
谢言柒翻身下马,落地无声,只鞋底一点焦灰飘落。
青瑶将令牌收回怀中,顺手把缰绳抛给迎上来的小厮。
“好呀!你们两个……”青瑶把缰绳往小厮怀里一塞,几步冲上前,一手一个把香茗和雪香揽进怀里,“几天不见,怎么瘦了一圈?你们怎么这么快回京了?”
香茗被她勒得直眨眼,鼻尖却先红了:“幸好殿下未卜先知,让我们两个坐在另一个马车上面,在暗卫追踪时让我们弃车而逃,这才得以保全性命回京。”
“就是可惜了,不能跟你们同生共死。”香茗委屈的抹了抹眼泪。
“那是,你是不知道——”青瑶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却悄悄往谢言柒那边瞟,“咱们殿下可是一剑封喉敌人,更是足智多谋的与‘红线鬼’做交易,还为杜家报仇。”
“你是不知道,那个韩鹿山被烧得只剩下一堆骨灰了。但是我们殿下可以好事做尽,直接把他的骨灰扬到河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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